如此说完,他接过了手机:“喂,阿强,我是闽昆……说话啊,说啊……你是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嘛……现在事情弄这么大,你说怎么办……我阴你?呵呵……兄弟,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有想象力……你他妈这么有想象力不如去写小说啦,混什么黑社会啊……你那颗炸弹放得好,现在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了,总得有人扛的,我能怎么样呢……要不要先跟阿生商量一下再跟我说啊,都是兄弟,他对你就好一点,这么为你着想,我都在猜你们是不是玻璃……呵,这样的话我几十年听别人跟我说过无数次了,以前听得多一点,不过那些人现在都死了,现在听起来倒是挺新鲜的……随时过来,我等你……” 通话完毕,他将手机递给身边的人,随后伸出右手指着阿生,那手指在空中晃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带回去,家法……” 夜幕降临之后,香港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的活力就变得更加明显起来,灯火如虹,繁忙的夜景,这是位于尖沙咀附近的一家酒店,闽昆一身西装革履,正在等人。 “力叔这个人好面子,你小时候见过的,最喜欢吹嘘他跟某某名人有交情,以前还常说他跟李嘉诚一块吃过饭,我估计酒店倒是一个酒店,只不过李嘉诚在那个包厢,他在这个包厢,大家上厕所的时候打过招呼而已,所以呢,待会机灵点,他要怎么吹,你就跟着怎么说,他人老了,但关系还是很多的……切,其实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了,何必借别人的名字来让自己显得高大一些呢……” 话是对着旁边长头发的年轻人说的,这是他的儿子闽战,去年从国外读书回来,不过看起来也还是一身的江湖气——从小被父亲耳濡目染,年轻人的人生目标是想要当老大,即使在国外受了几年的熏陶,也还是没有改过。回来之后便迅速与帮会中的小弟们打成一片,闽昆本来也没什么让儿子当文化人的想法,最近的一年多时间,已经是将他当成接班人一样地培养起来了。 不一会儿,他们等待的几辆小车到了。为首的那人穿一身带龙纹的唐装,柱根拐杖,看起来六十岁上下。这是作为和胜和元老之一的唐力,不止是名誉上的,他目前还在帮会里握有实权,各方面的势力都有关系,即使眼下香港黑道魁首的新义安一边对他也颇为尊重。几名穿着西装的保镖护着他从车上下来时,闽昆父子带着一帮小弟立即迎了上去。 “哈哈,力叔,你要见我,其实说句话,让我赶过去就可以了嘛,何必亲自来一趟呢……来,阿战,我给你介绍,这位是……” 一边复述着唐力许多年前的光辉事迹,一边将儿子介绍给对方认识,话还没说完,看见从小车另一边出来的人,他忽然愣了愣,随后,唐力也笑了起来。 “……不麻烦,这次过来呢,其实主要是我的一个侄女想要见见你。我来介绍,雨思,这位是和义胜的大哥闽昆,这位是他的公子,闽战……这位呢,相信我不用多介绍了,旁边这位是她的朋友,老实说,我们今天就是为他来的……” “方雨思,昆叔你好……”穿着一身职业的OL装,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此时的方雨思看起来不如电视屏幕上那般艳丽,却多了几分平易的气质。一手挽着家明一手与闽昆父子打招呼,随后介绍了家明的名字。一行人往酒店里走的时候,众人也大概明白了她身边的男人并非装酷,而是因为患病的缘故无法与人交流。 “其实呢,今天我们过来,事情应该跟阿昆你有些关系。简单来说,家明他跟两个朋友来香港这边,原本他是过来看病的,但前天有人在酒店里放了一颗炸弹,差点就炸到他。我侄女听说了这件事情,着急得不得了,到处打电话问。你也不用说这件事情你不知道,事情发生后不久,在附近几条街的巷子里被炸死的那个人叫刘会杰,你们帮派的人叫他阿杰,向来都是做炸弹的……事情怎么发生的我是不管了,主要就是来问问,确定一下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也好安个心……” 吃饭之前,唐力开门见山地说了这件事,由于方雨思在,闽昆也只好婉转地解释了一下这件事跟他的关系,并且作出了承诺,事情会尽快解决,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有了这个解释,之后自然也就是纯粹的吃饭交流而已,聊聊唐力以前的光荣事迹,聊聊方雨思的演艺生涯,再聊聊他们知道哪个医院的脑科医生最好。家明除了不说话,其余的行为都与正常人无异,方雨思几乎是贴着他身边坐,一边跟众人说笑一边给他夹菜,偶尔还俯过身体小声地说上几句,旁人看了这暧昧的场景,大约对两人的关系已经好奇到极点,方雨思只开玩笑说家明以前帮过她很多,目前是在报恩,众人不好细问,纠结不已。 这所酒店是和义胜的产业,下方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地下赌档,之所以在这里宴请唐力,是因为他的嗜好除了爱倚老卖老之外,平日无事还喜欢赌上两把。眼下方雨思既然来了,大家说了一下,她自然也不好先走。晚饭吃过之后,几人来到下方的赌场中,先是陪着唐力逛了逛,他年纪虽然大了,但是爱热闹,喜欢在人群里到处走,看见感兴趣的就下注,并且不时跟人说说赌博的经验。 “其实就是心理战,拿到好牌不要显得高兴,差牌也不要沮丧,有些时候要给对手压力,我觉得你身边的家明就是最好的赌徒嘛,哈哈,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因为唐力的话,此后方雨思找了一个赌桌玩百家乐的时候,就选择了让家明来拿牌,不过百家乐显然跟心理战的关系不大,方雨思兑换了十万的筹码,半个小时的时间,大概输了三万左右,她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在家明身边说笑着,每当开牌的时候便在一边握拳大喊,看起来紧张得不得了。赌场中人群众多,一些人认出了她,但由于旁边一直有帮派的人跟着,倒也闹不出多大的事情,一旦有人拍照,立刻便被围了起来,要求洗掉。 闽战一直跟在两人的旁边。 方雨思今天表现得分外平易近人,除去不说话的家明,就只有他们两人的年龄相仿,因此闽战表现得也格外热情,餐桌上频繁地搭话,赌桌上也一直聊着天。他是有点小帅气的,由于今天跟江湖人物打交道,方雨思在言行间也略微表现出了一些跳脱无忌的气质。他似乎就将对方看成了对黑道有向往的那种女人。大明星和千金小姐对黑道生活都很向往——电视和小说上都这样说的。他以前也泡过类似的女人,虽然身份都不如方雨思这样高。 过了一会儿,方雨思俯在家明身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起身去洗手间,才离开座位,只听哗的一声,家明将身边的六万多块钱筹码都推了上去,手中拿了一只一千块的筹码在转着玩。方雨思愣了一会儿,耸了耸肩:“算了,回来再兑二十万给你玩……” 闽战朝着那六万多块的筹码无奈地摇头笑笑,钱不算多,只是这一幕有些乱来而已,他对方雨思身边的这个傻子本身没多少好感,此时只看了几眼,离开座位,朝方雨思那边跟上去。 半分钟后,家明输掉了这一局,拿着最后一张一千块的筹码离开座位,走向一边赌骰子的长桌。 走出洗手间,方雨思遇上了闽战。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留着一头长发的男人背靠墙壁站在走廊间冲她笑,她也只好笑着点头回应:“嗨。” “昨天看娱乐新闻,正好有说到你的八卦。” “呵,八卦嘛……说到我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也不是,上面说你跟那个叫谭克清的分手了,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我们这些人,就有新的机会了……” “谭克清?本身就没有的事情好不好。”方雨思摇了摇头,甩着手上的水渍,“新闻就是这样的啦,不过是一块进个门,就说你们之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现在在这里说话,要是被偷拍到了,绝对又说我找上新的男朋友了。” 闽战想了想:“这种事情……我倒不是很介意哦。” “拜托……那很烦的嘛。” “哈哈。对了,不知道你对我们这种人怎么看……” “什么人啊?哪种人啊?” “就是……出来混的,一般人会觉得比较不务正业的这种吧……” “我可没这种看法啊。香港这边的演艺人认识得也比较多吧,他们都有这样的朋友,当朋友嘛,重要的又不是身份。” 两人在走廊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闽战有心多呆,将脚步放得很慢,时而提几个问题,停下来一会儿。方雨思也只好尽量附和,进到赌场时大概已经过了五分钟左右。闽战笑道:“要喝红酒吗。” “谢谢,不用了,外面这么多人。” “可以到贵宾室去玩啊,那里清净得多,我有个好办法,包管教会你赢钱……” “还是不用了,力叔他都喜欢在外面玩呢,人多比较有气氛。”方雨思笑着回过了头,寻找着赌场中的唐力,一边说着,“我还得给他兑些筹码……嗯?家明他跑哪去了?” 之前玩百家乐的赌桌边已经没有了家明的踪迹,闽战招来一名小弟问了一下,随后,两人被领去了旁边的一张桌子。 “不是吧,他在里面?” 那是一张赌骰子的桌子,此时人头拥挤攒头,看起来颇为激烈。虽然说骰子的确是赌场中最容易让人提心吊胆的游戏,但五分钟前还没这么火爆呢。这样想着,闽战与其余几名小弟分开了人群,让方雨思可以过去,一直挤到里面,两个人都愣住了。 家明站在那赌桌前,他的跟前是一大堆各种各样的筹码,看起来已经上了几百万,方雨思与闽战挤进来时,他正将筹码推出去,不是赌大小,而是赌点数。此时筹码压在了八点的地方,庄家看起来都有些迟疑。 “哇,这怎么回事?” 闽战小声地问身边的手下。 “他……他在百家乐那边本来都输掉了,剩下最后一千块钱过来赌,每一局都是押点数,连中了三局,现在他的这堆筹码已经有一百多万,如果这一局再中,那就……那就……”这边赌场规则,八点的点数是一赔八,再中一局就上千万了,闽战的脸色微微抽搐:“怎么可能。”方雨思站在那赌桌边张大了嘴,看看家明,看看筹码,看看闽战。 略微迟疑之后,庄家伸手揭开了骰钟,随后,语气有些干涩:“二二四……八点小……” 先前筹码不多还好,这时已经上了千万,计算整理起来都有些麻烦。闽战示意一下,那边的荷官也只好换来一大堆超大面额的筹码。过得片刻,闽昆和唐力都已经闻讯赶了过来,听说四把就赢了一千万,对赌术异常感兴趣的唐力倒是很感兴趣。作为黑道大哥虽然知道这样的事情并不好,但作为赌徒,他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很介意,他带来的人,凭本事赢了你一千万,说出去也有面子啊。何况你既然开赌场就得有这个气量了,他的面子,总也值这个价钱。 闽昆的脸色只在某一刻微微露出了一丝不悦,随后倒是表现大度,当场开了一千多万的支票,交到家明手里:“小兄弟,有前途啊,哈哈,不会是有特异功能吧。” 他这样子做,已经默认了不让家明再赌下去,几人在旁边聊了一会儿,说起刚才的赌术,家明选的点数,方雨思挽着家明的手正要走,另一盘赌局开始,家明顺手将那一千多万的支票放在了十一点的位置上。 这下子,闽昆父子变了脸色,唐力的脸色也变了变,周围人群情绪激昂,纷纷跟着家明下注。方雨思见情况不对,拉了拉家明的手:“算了吧、算了吧,我们不赌了……” 如此说了几句,她冲闽昆笑笑,伸手要将那支票拿回来:“算了,这一局我们不玩了。”谁知道还没放下,闽昆已经笑着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抓比较用力,方雨思微微皱起了眉头。 “哈哈,没关系嘛,都说买定离手,十一点一赔六,输了也只是六千多万,我还拿得出来,重要的是大家玩得开心,我们也正好见识一下家明小弟神乎其技的赌术了,准备开……准备开……” 他笑着朝对面荷官挥了挥手。这边方雨思的手腕已经红了起来,知道这个黑社会老大已经对家明有了意见,皱了皱眉,毕竟自己也是有地位的人,心底微微有了一丝火气:六千万算什么,没这个肚量开什么赌场,跟一个傻子计较成这样,我们这边又没有出千,赢你就赢你了,未必还真的怕你不成! 过得片刻,众人屏住了呼吸,荷官拉开骰钟。 “六——六——五,十七点大!” 赌桌旁边输了钱的赌徒们一片嘘声,那荷官舒了一口气,唐力摇了摇头,有些惋惜,闽昆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个笑容:“说真的,我刚才还真有些紧张。”一片轻松的气氛下,荷官伸出了长杆正要将筹码和支票收回,家明却伸出了手,握住了那根杆子,他依然皱着眉头,在想事情的样子,所有人都将目光望了过来。 “你出千了。” 这一瞬间,闽昆等人的脸色,周围的气氛,就真的变了!第四百二十八节混乱 “你出千了。” 无论在怎样的地方,于赌场中说人家出老千,绝对都是最大的忌讳,那一刻家明说得直白,闽昆父子的脸色就变得格外难看,方雨思这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闽战向旁边使了个眼色,顿时便有两个人站了出来:“小子你说什么,不想活了!” 因为唐力还在旁边的关系,闽昆这时倒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发火,望了望旁边老人的脸色,随后冷笑了一声,摊开手:“不是说……他脑子有病不会说话吗,现在这算什么,故意砸我场子啊?” 眼见出了热闹的事情,赌徒们都开始往这边聚集,和义胜看场的一帮小弟也已经围了过来,如果是在以往,敢这样捣乱的人立即就被拖了出去,暴打一顿甚至砍手砍脚不在话下,但眼前的情况显然有些复杂。 唐力这时候明显摆出了两不相帮的架势,看闽昆怎么做,而无论闽昆心中有怎样的不爽,但终究也有不看僧面看佛面的说法。方雨思是有关系的人,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唐力带过来,真要处置也到不了那种程度。至于闽战,他对方雨思有好感,但方雨思对家明的那种亲昵态度自然也令他很不爽这个装傻的家伙。他是想要趁势发飙,可怎样才能在发飙之后还在美女心中保持形象,就是个相当为难的问题了。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两个人已经冲到了家明面前:“你他妈的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看!” “本来是十一点的。”如果是别人,或许就被他们吓到了,不过家明这时指了指那边的骰钟,“现在不是,你们出千。” 这句话一出,闽战的目光陡然间一变,推开了身边的人,朝着家明就冲了过去:“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赌神啊!” 他这下是打定了主意要出手,一声大喝响彻整个赌场,与此同时,人群之中陡然有人喊:“砍死他!”这一声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却在第一时间点燃了和义胜帮众的情绪,哗然声响中,人群中无数人附和,一帮人都朝家明这边冲过来,就要出手。砰的一声枪响犹如惊雷一般震动了整个大厅,天花板上爆出纷扬的电火花,整个赌场的灯光忽明忽暗。 大约一秒钟后,人群之中响起女人地尖叫声。整个场面开始失控,而大多数的人。甚至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一声枪鸣响起,大厅之中有人奔跑,有人尖叫,大多数人都陆陆续续抱着头蹲下来。当那忽明忽暗的灯光趋于平静,就在家明身前两米开外的地方,一名身材魁梧非常的光头大汉勒住了闽战的脖子,手枪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有人拔枪对准了唐力、闽昆,而和义胜的帮众、唐力的保镖们只要有枪的也都拔了出来,对准身边的敌人。 场面一时间极其混乱。如果是外人,恐怕根本不清楚此时的敌友关系,但实际上眼前的情况就是有人趁着刚才的混乱,对闽氏父子作出了突袭。眼见闽战被劫持,方雨思叫了一声,抱着脑袋蹲下去,眼见家明还站着,连忙伸手拉他的手臂,试图也让他蹲下来。不过家明此时只是目光淡淡地望着眼前的闽战与那持枪的大汉,不变的思考目光。这时候有人注意闽战,也有人注意那大汉,倒是没多少人注意这边的家明了,闽昆看着侧前方手持两把手枪的男子,耸肩一笑:“强仔……你居然真的来了,够义气啊……不过你现在几个人?一二三四五……你当你今天可以从门口安全走出去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已经抬高声调,伸出手指,厉声暴喝了出来。当了几十年大哥的老江湖此时端的威势惊人,不过,他眼前这位大名韦志强,绰号傻强、烂命强的男人只是晃动着枪口笑了笑:“是我傻!不好意思……现在你儿子在我手上,我的枪口现在也对着你!你当你人多吗?没关系!动一下我就让你全家死光,你放了阿生大家有得谈,不放阿生,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这时候比的本身就是气势,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韦志强来香港时闽昆欣赏他,收他做打手,本身就是为的这种不要命的气势,想不到此时自己被倒打一耙。与此同时,那力叔看了看不远处拿枪指着自己的那个人,双手握在拐杖上,笑了笑。 “小伙子,你们的事情我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但如果还有人敢把枪对着我……我保证你们没办法活着离开香港。” “你给我闭嘴,老头!”傻强晃了晃枪口,眼球充血,“你是谁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只要我的兄弟平安,平安了就什么事都没有,出了事,今天这里的人死多少算多少!” 他呼吸急促地环顾四周:“闽昆!人家是叫我傻强,可不代表我没脑子,知道是谁提醒我你想借刀杀人的吗?是大飞的人……你他妈的根本就是想要我死!你当我不清楚,我傻嘛……大飞的人来杀我我就去砍大飞,只要干掉了大飞,你就吞他的场子,你他妈的……我现在看你怎么收场……” 闽昆冷笑一声:“别人的挑拨离间你就信,你刚到香港是谁给你饭吃给你事做的,我要杀大飞,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阿生跟我的关系!我不知道的事情,他知道!”傻强咬牙切齿,“我现在不想跟你多说!放了阿生,你儿子平安,不放阿生,我们鱼死网破!” 他说着,缓缓退向那大汉与闽战的方向,同时朝周围的几名同伴使了使眼色,示意现在可以押着闽战离开。退到那大汉的身后,他碰了碰对方的肩膀,随后准备朝着出口的方向平移过去。然后往旁边移了两步,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这名同伴居然没什么动静。 他心下疑惑,紧张地移回去,又碰了碰同伴的手臂,小声说道:“阿元,走了。”侧头望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只是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某处,眼神之中居然有些颤抖和畏惧。 这阿元的身高超过两米,高大魁梧的身材加上那纹了一只老鹰的光头,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家一起出来混,他当然明白对方的实力,打架砍人毫不含糊,若与人单挑也从未输过,在几名同伴当中,他的煞气最重,脾气也最坏。这时看他居然在这样的时刻中发愣,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就在前方两米处的赌桌前,一名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正站在那儿,双手插在裤兜里,与前方的几人对望,目光似乎在想些什么,在他的身边,一名看起来很漂亮的女人蹲在那里,拼命拉着他的手。 偌大的赌场当中,此时人群都是密密麻麻地蹲在地下,若是站起来的,便都是与眼前局势有利害关系的人们。和义胜的帮众、唐力的保镖,另外就是他的几名兄弟,这些人若手上无枪的,多半也操了砍刀钢管,目光凌厉。但只有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同,他并不在意周围的局势,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刀啊枪的,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因为傻强的这几个小动作,此时众人的目光,也都朝这边聚焦了过来,一些原本密切注意着闽战情况的人,也终于将家明纳入视线。 相隔不过两米,那大汉看起来比他要高出一个多头,如果是一般的情况下,这种看起来像是对峙的情况绝对称得上居高临下。但在此时,这样貌凶煞的巨汉看起来目光却有些闪烁,傻强还没再说话,他已经咽了一口口水,语气干涩地开了口。 “我……我们只是为我们兄弟过来,解决了事情就走……你……” 他的这段话俨然是在向眼前的男人交待一切,说得有些艰难,显然也已经在脑海里挣扎了许久。傻强张大了嘴:“阿元你怎么了!”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也已经有了疾言厉色的感觉。 “我……我认识他……”那阿元低声说了一句,望了望家明那有些若有所思的目光,说得有些无力,“他应该也认出我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没有,我是说……二○○○年的时候,我在江海乌河岭监狱……” 说到这个名词时,他的眼中闪过犹有余悸的浓重恐惧……第四百二十九节故人 离开东方家,下午的时候灵静又去了圣心学院,说找张雅涵张老师,理所当然得到的是她在三年多以前便离开了的消息,这与家明出事的时间相吻合,灵静没有感到惊奇,只是不免又加深了伤感。 负责接待她与朱利安的那位老师赶着上课,只大致说了一下张老师目前已经回家里的公司上班,电话却也已经换了。 出了学校大门,夏日的太阳又已经开始升温,灵静有些疲倦地走在广场上,随后又下意识地往他们曾经同居的小楼那边走。朱利安跟在后面,此时再也看不下去,说道:“你真的该休息一下了,要不然找个地方坐坐,随便吃点东西……”灵静微微地摇了摇头,他也没什么办法。 一路走到那游戏室的前方,灵静停了一下,仰起头看二楼的阳台。她此时一身白色长裙,上身多穿了件单薄的外套,脸上淡淡地化了妆,虽然憔悴,但站在微风中的感觉却依然素净清丽。游戏室里依稀便有人往这边指:“就是昨天说的住在楼上的美女……”随后便有几个人走了出来,为首的男人皱着眉头,望望灵静,望望她身边的朱利安,有些不太确定:“灵静?” 这几个人看起来并非善类,拉帮结派的样子,朱利安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灵静的目光收回来,望着那男人半晌,憔悴的脸上才渐渐地有了些笑容:“水哥?”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再回来了呢。”那水哥原本是住在这条街上,也算是出来混的,以前跟家明、沙沙他们混得熟了,倒也是照顾不少,此时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手上比划两下,“昨天晚上那小子就说来了个美女,住楼上的,我就觉得是你们回来了……不过从你们高中毕业可就有好几年没见过了,灵静你还是那么漂亮。不过……气质就变了很多,家明和沙沙呢?呃……还有这位是……” 对朱利安做了简单的介绍,大家便算是认识了。阿水挥开了身后的一帮小弟,随后在不远处找了个简单的饭馆,让老板倒了几杯茶,弄了点小点心,三人一块坐了下来。这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道路上的人也不多,电风扇的声音呼呼响着,阿水为人热情,笑着说起这条街几年来的变化。他以前只是出来混,没有固定跟什么人,但现在已经找了个大哥。 “以前你们住这边的时候那边的电脑室也没有,这间店也没有,我家住那边还记得吧?新房子,去年推掉修了新的……” “那边的小卖部以前住了个年纪很大的婆婆,我还记得……”灵静微笑着指向一边,轻声说道。 “没错没错,杨婆婆,姓杨的,前年死了。脑溢血没抢救过来。结果房子也重新装修租出去了……”阿水说得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几年发生的变化,似乎也有些感慨。大约十多分钟后,他沉默一会儿,先是看了朱利安几眼,随后压低了声音:“对了,沙沙她现在怎么样?” 听他说起这个,原本一直在微笑的灵静目光低了下来,手捧着玻璃杯没有说话,阿水在几秒钟后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我明白,不方便说也不用告诉我,就是问问,我明白的……”他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以前也是想跟沙竹帮的,特别是后面做的那些事,虽然有些人说她傻有些人骂她,但她毕竟是真心实意地去做了。得罪人是肯定的,我们也没办法,但上面的人乱七八糟,我们这些人都是看着的,她不许贩毒那段时间,沙竹帮可没出过一点毒品,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些人,都只想着昧良心捞钱……” “那段时间其实还算是太平,后来沙沙那边被人栽赃,我们知道她是逃掉了,不过后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啧啧,打得真是厉害,死了很多人,江海乱得不得了……”他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听说你是去了维也纳吧,那家明呢?你们这几年怎么都没回来过啊?” “家明他……”灵静微微发出了哽咽的语调,随后又恢复正常,抬起头,“他帮沙沙逃跑,然后判了刑进监狱,就……找不到了……” “怎……怎么回事啊……”阿水在那边愣了半晌,“他被判刑?沙沙的那件事我们也有看报纸,然后道上的人说了很长一段时间呢,怎么……家明的事情一直没听说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他进了监狱,然后生病死掉了。我不相信……” 阿水这次算是真的愣住了,片刻后方才伸手拍了拍桌子:“他妈的……什么时候的事?” “沙沙出事不久,没到九月就判刑了……” “你后来……没见过他?” 灵静摇了摇头:“我还在查……”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监狱,监狱那地方的事情谁不清楚啊!” 毕竟不算是非常亲近的人,叙起旧来很有感情,很怀念,但灵静也不能将心中的想法都说给阿水听。另一方面,阿水显然是将事情想到了另一个方向:“家明那人虽然也练过一些功夫,但是进了那种地方,他的样子肯定被人欺负了,里面很黑暗的,弄死人也不是没有过,我靠……我……” 口中嚷嚷几句,随即大概觉得这种事在灵静面前拼命说也实在有些不好,想要安慰,但终究找不出话来,拍了拍灵静的肩膀:“唉,那……江海这边的话……”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在乌河岭?” “嗯。”灵静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怪异,隔了许久,问道:“怎么了?” “我……我在想……”阿水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唉,我们老大……就我现在跟的这个,他以前就是帮大哥顶罪进监狱,出来后才上位的,也是乌河岭。他到零二年才出来,如果家明那段时间在里面,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肯定知道。就算是零二年之后,他在里面也肯定有渠道可以打听出来。只不过……你知道的,进过那里的人,有忌讳,我们老大对这方面忌讳得就比较多,谁要没事跟他提这方面的事情,绝对翻脸……” 如此皱着眉挣扎了半晌,他看着灵静望向他的眼神,手一挥:“算了。家明跟我关系也不错,豁出去了……” 阿水的老大名叫成永福,一般叫他福哥,三人开着车来到他目前在的麻将馆时,太阳已经往西边的天际落了下去。阿水领着灵静与朱利安往里走,不时与周围的人打招呼,看见灵静的样貌,周围也有不少人调侃一番。 “水哥,这美女哪来的啊?” “怎么骗到手的啊?” “是当老师的吧?” “去去去,我朋友。严肃点。这时候还乱说当心我K你!” 一路走过去,他看来混得相当不错,颇有人缘。麻将馆里空气混浊,到了装潢比较好的里间,却也是乌烟瘴气的,这个房间只是两桌麻将,坐在里面的是一名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衣衫敞开,露出胸膛和肚皮,他此时眯着眼睛打牌,心无旁骛的样子,直到阿水走到他身边叫了一声“福哥”,他才微微瞥了瞥:“阿水啊,过来了?待会一块吃饭去。” “今天手气不错吧?” “还行。” 答了一句,他又投入到紧张的四方阵当中去,直到这局麻将过了一圈,他才忽然看到了旁边的灵静和朱利安,抬头问阿水:“怎么?你朋友?” “呵,是啊。”阿水有些犹豫,“福哥,其实……今天主要有点事跟你打听一下……” “哦,有事尽管说……哎,砰砰砰,我碰了!” 一阵忙乱之后,他笑着回过了头:“说吧,什么事?” “主要是……○○年的时候在乌河岭,你有没有见过……”阿水正说着,那边又有人碰了一张牌,那福哥分心去看,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皱起了眉头,打断他的说话:“我打牌的时候你跟我提这个?” 他这样一说,同桌的三个人也都看了过来,旁边的那人看来跟阿水的地位相仿,或许还高一点,此时也开了口:“阿水,你不是不知道福哥不喜欢什么……” “不是不喜欢什么的……”那福哥望过去一眼,“我就是……乌河岭……你触我霉头啊?” 阿水笑了笑,一时间不好说话,福哥看了看三人,他在监狱里住了十多年,看起来对这个事情忌讳甚深:“出去吧,事情我当没听过。”也在此时,灵静微微地上前一步:“我就是……想打听一个人。” 那福哥有些不悦的目光已经盯住了她,不过灵静此时倒也不将这种注视当回事,打开手袋拿着东西。邻桌的几名小弟都已经离开了座位,朝这边围过来,真心不爽也好,拍马屁也罢,虽然这些人还不至于不给阿水面子,但此时的情况看起来也确实不太好。 灵静翻开手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那福哥:“就是问问你有没有见过他,他叫……” “叫你出去听到没有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旁边的那个人陡然站了起来。阿水上前一步:“文哥,问一下而已,不用这么激动吧?” 阿水跟这文哥显然有些不对,旁边那桌的四个人看来都是文哥的手下,不敢冲着阿水说话,但现在仗着大哥的气势,便朝灵静和朱利安喊着:“出去啦。” “老大不喜欢啊……” “叫你们出去没听到啊……” 就在这阵喊声当中,啪的一记耳光陡然响了起来,叫得最大声的那个人脸上陡然挨了一记,被打得踉跄退出了两三步。却是那福哥站了起来,他此时的情绪似乎也有些不对,没有了方才那惟我独尊的架势,目光扫过几名小弟:“你们给我闭嘴啊!”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拿着那照片望向灵静:“他……跟你什么关系啊?” 方才众人的那些叫喊没有给白裙的女子带来任何的影响,灵静站在那儿,此时的目光淡淡的,说道:“他是……我男人。”第四百三十节躁动的夜 夜,香港。 “二○○○年的时候,我在江海乌河岭监狱……” 紧张的形势在那片刻间,微微变得有些古怪。事实上时间并不久,然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自然便延长了那种僵持的感觉,原本打算好了劫持人质离开的傻强在此时心中也有些焦虑,眼看着阿元的脸色,他猛地咬了咬牙。 “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低吼了一声,陡然间调转了枪口,指向赌桌边站着的男人,蹲在地上的方雨思叫了起来。与此同时,那阿元也陡然反应过来,挥出了手,猛地将对方的枪口按下去。 “你想死……呃……” 他这只手原本用来勒住人质的脖子,就在放开的一瞬间,那闽战也把握住了机会,身体向前一冲,脱离了枪口,几乎是以这个动作为讯号,周围的数十人,在几秒钟之间先后而动。 闽战只冲出一步,陡然绕回,反手夺枪,随后便是数十人的互动,刹那间枪声大作,震耳欲聋,数十道光芒在大厅里织成灿烂的网,天花板上无数火花爆裂出来,漫天挥洒,光线犹如迪厅般激烈闪烁,枪声混杂着尖叫,仿佛交响乐般陡然充斥了整个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