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巨大的混乱大概持续了二十几秒,一些赌桌被掀翻了,木屑爆起在空中,扑克、骰子,各种各样的赌具,有人倒在了血泊里,有人哭喊,有人往外冲。当情况稍微安静下来,四周的灯光已经灭了大半,一片狼藉。闽昆在大喊:“追上他们,给我杀了他们!”然后又喊:“快叫救护车,快点!” 闽战就倒在距离方雨思不远的地上,他在夺枪的那一瞬间便被子弹打飞了出去,胸口中枪,这时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唐力也中了一枪,伤在胳膊上,这时被几名保镖搀扶在一边坐下来。由韦志强带过来的人死了两个,而他和其他两名同伴就算逃掉了,多多少少也都受了伤,也不知逃不逃得掉。 家明站在原地转了几圈,看着这满场的情况,眉头皱着,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短短的时间里,警车的声音也已经在外面越变越大,随后,警察到了。 这样的情况下谁也没办法管别人,第一批警察只是负责疏散。方雨思惊魂甫定,拉着家明走到了酒店大厅,要了罐可乐在那儿喝,也递一罐给家明。不一会儿,有第二批警察从门口进来,穿便衣的,方雨思远远地认了出来,为首那个表情严肃的男人就是昨天才见过的重案组组长沐查,他进去不久,救护车也到了。 当时的场面虽然混乱到了极点,倒也没有出现几十人死伤的大惨剧。手上受伤的唐力几乎是和闽战一块抬出来的,一大群人跟在后面,这些人分成两拨,一拨是那闽昆以及一帮小弟,另一拨则是沐查带领的重案组成员。两边看起来已经吵了起来。 “现在是我儿子中枪了!”闽昆火气已经上来了,大声叫着:“你们现在不去抓凶手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你们有人去抓凶手了吗?” “警察了不起啊!我告诉你,我儿子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管了……这件事情没完,绝对没完!” “我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帮人找出来!你要么现在抓我!要么现在去抓凶手!抓住了他们我去警局跟你交待所有事情!” 闽昆混了几十年,大概也明白儿子中了那一枪的后果,这时失去了理智一般地大吼大叫着,身边跟着的小弟横眉怒目地跟警察对峙起来,那沐查的态度则始终严肃,他说了什么这边自然听不到,只是他没说一句,闽昆就如同被点了火一样地炸开,可想而知,多半也不是什么安慰的话。 一行人跟着担架出来,走过了大厅,闽昆正要出大门,无意中往这边瞥了一眼,随后便双目血红地站住了。片刻,他手一挥,朝这边大步走过来,那架势看在方雨思的眼中,心都凉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件事又怎么跟自己有关了。 不过,到了近处,她才发现闽昆看的不是她,而是身边正在悠闲喝着可乐的家明,几秒种后,这位失控的黑帮老大站在了家明面前,居高临下:“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 和义胜在香港势力颇大,手下几千兄弟,巨大的影响力令得政府都不敢轻易动他,也是因此,他此时才敢跟沐查叫板,这样的黑帮老大现在摆明要追究到底,那种气势就足以让大多数普通人吓得发抖,然而在这里,家明俨然将他当成一团空气,他喝一口可乐,咂了咂嘴,仿佛想通了什么而微微点头,又仿佛是在对可乐的味道表示赞赏。 闽昆俯下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闽先生,这件事跟他……”方雨思站了起来,话还没说完,闽昆已经用力挥了挥手指。 “你给我闭嘴!坐下!” 闽昆那血红的双眼中,方雨思咬了咬牙,倔强地站着。他这时倒也没兴趣管太多,点了点头,又望向了家明,沉声道:“这件事我要追究到底,你不说你就死定了!” “闽先生。”这时候开口的是旁边的沐查,虽然对于方雨思和家明在这里他也有些疑惑,但此时倒也不好深究,“你这样子说话后果很严重的!” “有种告我恐吓啊。”闽昆回头瞪着他,随后再望向方雨思,“这件事谁的面子我都不给!他不会说话?呵,如果没有他在里面闹事会出后来那种情况?如果跟你们无关那个人跟他说的话又是什么……哼!” 先前便与傻强通了电话闹翻,闽昆多多少少也加强了身边的警卫,让大多数人带上了枪便是这个理由。若非有家明下的那一千多万赌注让场面变得混乱,吸引了大部分手下的注意力,傻强肯定也不可能就这样劫持住人质,再加上后来那阿元在家明面前的反应,闽昆此时已然将两者联系了起来。方雨思的心开始往下沉,她也是见过许多世面,这时候没法解释,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状况,能够解释什么,解释了闽昆必定也不会听。 也在这个时间里,家明在闽昆面前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可乐瓶扔进了垃圾桶。闽昆看着他的动作,冷笑了两声,转身要走,随后陡然冲回来:“你他妈的!”双手朝着家明胸口推了过去。他身材不算非常高大,但块头结实,这样推过去,一般人得飞出好几米外,与此同时,有人叫着:“你干什么!”冲了过来,却是穆清清跟丁雄赶到了。 家明没有动,闽昆犹如推到了一堵墙上,身子一晃,踉跄退后两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了地上,刚刚跑到家明身边一只手打算去挡的穆清清也有些错愕。 这样的情景,大多数人——包括闽昆在内——在错愕之后倒也没有太过的惊奇。他毕竟不是年轻人了,儿子中枪之后心情激动,用错力之类的事情很常见。没有什么人能够注意到,家明就在那一瞬间轻轻握起却因为穆清清的到来而没有挥出去的右拳,这时缓缓放开了,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假如方才穆清清晚来了半秒钟,眼前的这一片,恐怕会变成他们毕生难忘的一种情景。 这一下摔倒虽然感觉很没面子,但闽昆反倒是清醒了过来。从地上爬起来,再狠狠地看了家明一眼,转身离开:“我们走,去医院。” 下一刻,沐查挡在了前面,完全公式化地开口:“抱歉,我说过,你们要去警察局。” 闽昆侧着头,瞪大了眼睛,两拨人之间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更为僵硬。过得片刻,这位黑道老大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负不起这个责任的,沐督察!” “动了这么多枪,事情弄成这样,现在是你负不起这个责任,昆哥。”沐查依旧是公式化的面孔,公式化的陈述,“现在你有三个选择:第一,你和你身后这帮兄弟跟我们去警察局,交待一切事情或者等你们的律师来再决定怎么做,我知道你们习惯找人顶罪,但明白说,这次肯定进去一批;第二,现在操家伙跟我们干一场,你跑掉了不被抓住,我通缉你;第三,你跟我上司很熟,熟到这种事他可以帮你出面的程度,现在让他打电话给我,放了你。你觉得怎么样?” 随着警车的鸣笛声,又一批警车进了酒店。闽昆深吸一口气,用手指点了点胸口:“现在是我儿子中枪了,他能不能撑过今晚都难说……我现在要去医院,留条路,大家日后好相见。” 好半晌,沐查摊开了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很遗憾。”那笑容俨然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之后,就在闽昆怨毒的目光里,警察抓了人开始一批批地往警车里去,沐查面对着方雨思等人笑了笑:“按照他们的陈述,你们好像也被卷进来了,无论如何,口供还是要录一下,我让小胖陪你们回去,穆队长,丁队长,你们也要回去了吧,就交给你们了。” 回方雨思别墅的途中,穆清清与丁雄弄清楚了情况,都有些疑惑:“你们组长平时都这么办案的?” “不是啊。”小胖皱眉、摇头,“虽然一般都叫他石人沐查,但很多时候还是比较人性化的,你看,大家跟方小姐是熟悉人,口供回家录也没关系。只不过今天晚上在其他方面……好像贯彻得太彻底了一点……”他想了一会儿:“难道他想转型?” 这天晚上十二点,闽战死了。 得到这个消息时,方雨思、穆清清、丁雄还在客厅里一边吃宵夜一边商量着今天的事情,家明已经回房间睡了。 油麻地警署的办公室里,沐查站在窗前抽烟,望着外面的夜色,在他的身后,方才跟他报告这件事的警员有些担心:“组长,这样一来,闽昆会发疯的……” “呵……”沐查笑了起来,“我就怕他疯得不够……” 目光再回到方雨思位于太平山的别墅二楼,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传来电脑键盘的敲击声,这是我们认为家明已经睡下的卧室,液晶的电脑屏幕在黑暗中发着白色的光芒,犹如在这片黑暗空间里的一扇窗户,一道人影坐在电脑前,不停地将一些名字输入了电脑的搜索栏里,各种各样的资料,在这安谧而又躁动的夜色中,被一页页地翻过去……第四百三十一节乌河岭的过往 “他是我男人……” 淡淡陈述的语气,其中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定,灵静站在那儿,仿佛在说着一件犹如一加一等于二这般无需置疑和辩驳的真理。中文是半吊子的朱利安当然无法察觉这简单一句话里蕴含的东西,阿水倒是愣了一会儿,他一直知道的是家明与沙沙是男女之间的关系,只以为灵静跟他们是好朋友,当然,到了眼下,这也已经无需深究了。 那老大拿着照片看了好几次,又打量了灵静,神情之间有些挣扎,旁边的那些不敢再乱说话,过得片刻,只见他朝旁边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显然就是指灵静之外的人。 阿水这时自然也知道情况有些不简单,转身要走,随后又说了一句:“福哥,那个……家明他是我兄弟……” “你兄弟?”福哥望着他,反问一句,过了一会儿无奈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又不是要把她怎么样……” 就这样,其余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出了门口,朱利安在灵静的交待下也犹豫着出去了。那福哥动了动电风扇,拿出一根烟,却又放下:“你们真的是……”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那照片上,家明坐在家里的餐桌前,十七岁的灵静在他的身后笑得灿烂,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脸颊扯出一张无奈的鬼脸,很是滑稽,“您见过他?” “乌河岭?当然见过……”那福哥依旧是皱着眉头看照片上的两人,“跟照片上的不像,不过想忘也忘不了了,你们也很久没见了?” “是啊,很久没见了。”灵静露出一个缅怀的笑容,语音轻柔,“他当时在乌河岭的时候怎么样,可以告诉我吗?” “乌河岭……要找他跟乌河岭的关系也不大啊。”福哥嘟囔一声,双手摆在桌面上,捋开衣袖,露出了胳膊,“两只手,当时都断过,我都没必要瞒你,当时比我严重的人多的是,我都想问问你他到底是什么人,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很清楚吧?” 灵静愣了愣:“他做的?” 福哥看着她的表情,随后摊开手,有些无奈,想起那件事,他的情绪也明显有些不对,并非愤怒也并非气恼,而是感到有些出离了现实的迷惑,看着照片上少年那人畜无害的脸,这迷惑就更加深了。 “你在找他……”他说了一句便变得有些沉默,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开始安静下来,过了很久,灵静才终于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话。这次,话语便开始流畅了。 …… “……我记得那是二零零零年下半年的时候,那个人是九月份进去的,跟我们不同,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们也不清楚,但是关在单独的房间里,我们有时候看见他出来晒太阳,十七八岁刚刚成年的样子吧……” “……这种年纪的男孩子在里面我们看见过很多,多半是刚刚成年,不知道天高地厚,总喜欢跟人争勇斗狠,出了事就进来了。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非得给点下马威才听话,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现在想起来其实就跟这张照片上差不多,很好欺负的那种人,只不过出了后来的事情,恐怕没什么人还记得这种感觉了……” “……一开始的时候有些人来看过他,应该是很有身份的人吧,因为都是教官带着直接到里面来的,还有些医生也来过,大概是到十月份就没有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大家猜过一段时间,监狱那种地方嘛,我就算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刚进去的人都没什么好果子吃的,不过因为他不跟我们在一起,待遇又比较特殊,所以当时大家也没有对他怎么样。有几个跟教官关系好的人去打听他是什么来头,怎么会被关进来,那边说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帮人潜逃吧,被判了五年,特殊照顾是因为上面有交待,多半也是有关系的人。” “……其实在那里面谁也不会管你有什么关系,以前也有什么有关系的人被关进来,反而是被整得最惨的,教官都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看着你。一开始之所以没怎么动他,还是因为他跟我们住的不是一个地方。乌河岭那边主要是一个大操坪,他住在旁边的一栋小楼里,我们还从没见过有谁会有这样的待遇,不过大概一个月之后他的作息时间大概就跟我们一样了,活动啊、放风啊之类的,毕竟都是在那个操场上面,这个时候开始有人去接触他……” “我们在操场打球的时候他在旁边看一会儿,在活动室的时候他偶尔也看,老是皱着眉头又不说话,所以大家也被搞得火大,觉得这样一个刚进来的家伙怎么嚣张成这样。不过一开始如果有人跑过去说话试探他,他的态度倒也是很好,笑起来很和善的样子,对谁都很恭敬,有人跟他要钱,他身上有,也拿出来了……” “他总是这样的……”灵静插一句嘴。 那福哥看她一眼,有些不以为然:“既然谁也不清楚他的底细,他又给钱,所以一开始没什么人动他,我那个时候在里面已经蹲了八年,大大小小也算个龙头,监狱里面吧,也有势力范围的,出来以后想起来那种事情真的很蠢……他反正从进来后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皱眉和发呆,有一次去打热水的时候看见他,走着走着就站在那里发呆,过了很久才动……” “……他是特例啊,没被教训过,又老是看着别人发呆,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几个龙头一合计,是不是要按照惯例教他点规矩。他如果真的有关系,我们也可以从他那里弄到一些好处……不过后来发生那件事情不是因为这个,他得罪了监狱里的一个教官……” “姓杨的,人长得很牛高马大,喜欢喝酒,也打人,脾气很差。不过在那种地方也只有这种人才能罩得住。他自己有一套规矩,最不喜欢的大概就是什么人以为自己很特殊,大概是十月下旬的时候就传出他看那个小子不怎么顺眼的消息,然后……那天是十一月四号,我记得很清楚,阴天,隔壁一个我们叫烂尾陈的首先叫小弟动的手,他跟那个杨教官的关系不错,也不知道是纯粹为了巴结还是杨教官故意交待他的……” “下午的时间,大家在放风,他在旁边看人打篮球。然后往回去的方向走,我们就看见烂尾陈的几个小弟把他给堵住了。这样的事情在里面是很常见的,既然大家不住在一起,当然是借放风的时间修理他……打了他一巴掌,他没还手,然后有人踢了他一脚,他也没什么反应。我旁边一个小弟还说他是被吓傻了,因为一般人就算不敢还手多少也有点动作。那个烂尾陈下手就比较狠,提着根木棒一棒就敲在他后脑上……”那福哥拍了拍脖子稍上一点的位置,“然后我们看见他就直接倒在地上了。” 他说到这里,旁边在默默听着的灵静身子颤了颤:“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还用说,那种地方,又有教官撑腰,只要不死人,关系就不大。我那时候隔得远。呵……他被人敲中的是后脑勺啊,可是我居然没注意,他当时一只手捂着的是前额。后面那一下他根本没反应的……很远的地方我们看见那杨教官也在看着,烂尾陈照着地上用力打了他几棒,然后把木棒交给旁边的小弟,大大小小也算是一回事,总得有人扛的,一帮小弟围着拳打脚踢的时候,他从里面挤出来,还笑着跟我们挥了挥手,然后就有一个人从他背后飞了出来,至少飞出了四五米远……”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臂。 “当时还以为他被打了之后扔出来了呢,看看才发现不是,然后人群里又有两个人倒下了,他捂着自己的额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始还手。那烂尾陈叫了一声打死他,我和周围的几个老大马上叫了自己的人过去,现在想起来,当时真是……” “没办法啊,他是新来的,不教训他一下大家怎么会有面子……没人看出他很能打,但监狱里,能打又怎么样,人多了总要打到你怕为止,所以大家的命令都下得很快,赶快就围过去了,一方面不让其他教官看到里面的事情,另一方面,这次肯定要把他打趴下,否则以后大家都没法混了……倒下二十多个的时候才发现事情真的不对了,但是已经失控了……” “没见过那样的人,听都没听说过,随手一下人就飞出去了,他长得也不高大,当时捂着个额头,一边随便打人一边往前走,看起来就像是鬼魂一样,没什么人能挡他一下。当时我们中间有个叫阿元的,两米多高,身材又结实,你用铁棒打他他都没什么事的,最能打的就是他,挨了一拳飞出去整个人就像是散了一样,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被一脚踢飞了四五米,四百多斤的人啊……刀也没用,后来那杨教官第一个跑过来,枪也没用,开了两枪,那根本就是能看见,随便侧一下身体就躲过去,一巴掌拍得人飞出去,那姓杨的教官整个人贴在三米多高的墙上再掉下来,没死,我们后来听说的,他已经变成植物人了……那天下午反正他从头到尾就是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捂着头,有时候还停下来用双手揉,大概是头疼……” 他想着那事情,呼吸有些急促:“你现在听见别人打他就哭了,问为什么非要这样,可你没看见那天下午的情景,真的是……昏天暗地……我以前出来混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的,人嘛,就算再厉害又怎么样,你再厉害的人,找块板砖拍你头上你也得倒了,要不然用刀,再不然用枪,可是连枪都没用的人呢,难道用导弹啊。就好像人怕鬼一样,因为他来了你无论如何都搞不定啊,那真的像是看见鬼了……”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凡是有冲上去的,他一个都没放过,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记住的,但真的是一开始有冲上去的他就记住了,上百人,除了我们一开始就倒下的,这些人满监狱地跑啊,我那时躺在地上晕倒了又痛醒过来,阴天好像要下雨的样子,那些逃跑的人冲进去的,跑出来的,呼天喊地,有个人倒在我旁边,口里吐出来的血吐在我身上……那天死了十多个人,还有残废的,我算是好的了……你们真的是一起长大的?他不会真的是鬼上身吧?就算特种兵也不可能到这个程度吧,何况他的年纪看起来根本就、就……” 他皱着眉,择词显得有些困难,灵静的眼中有泪,摇了摇头:“不是……他以前说过自己是……是杀手……” “哦……” 回答的声音有些飘忽,那福哥也是心神不宁,难以为回忆中的那件事找到一个现实的定位。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过得片刻,灵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就没消息了啊,他跑了,我们打听了一下也没有他的消息,警察估计也抓不住吧,呃,反正你如果是要问乌河岭的事情的话,十一月四号以后,就再没看见过他了……”第四百三十二节等待黎明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了,路灯照亮了邻近的街道,一些老公公老太太们坐在小区的楼下说话乘凉。朱利安送她到门口后离开,她浑浑噩噩的,几乎连再见都忘了说,叶氏夫妇挥手时,她才下意识地挥了挥手。 穿过前方的武馆到客厅,段静娴将还热着的饭菜端上来让她吃,考虑到她这一两天都没吃什么,天气又热,给她煲了粥,然后也有几碟她喜欢的酸菜,母亲坐在一边看着她动筷子,见她情绪似乎稳定一点后方才随口问道:“今天去哪了呢?” “去了……圣心学院那边……”她将一根榨菜放进嘴里缓缓地咀嚼,“本来找雅涵姐,她不在那里了。” “雅涵啊,她来过几次的。”叶母笑起来点点头,“从怀孕之后就没在圣心了吧,这两年就上她家里的公司做事了。” 灵静愣了愣:“怀、怀孕……” “是啊,女儿快三岁了吧。”段静娴回过头去跟叶涵确认,“是零一年快十一月的时候生的孩子吧。” “十月二十六号。” “嗯,跟我们说的时候已经到十一月了。”她点点头,“生了个女儿,长得很可爱的,小名叫淘淘,你看了一定也很喜欢的……” “淘淘……” 仿佛察觉到女儿的心绪有些不对,段静娴停止了述说,疑惑地望了望丈夫,得到的自然也是不解的目光。过得片刻,方才听见灵静说道:“十月怀胎的话……雅涵姐她……雅涵姐嫁人了?” “哦,那就没有了……”段静娴摇摇头,叹了口气,“她也不肯说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那段时间跟家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还跑到我们这里来过。当时那个一直在追她的许默吧,听说不介意她有孩子,还想要娶她,她也没答应,就这样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了。后来淘淘生下来很可爱,她父亲看了喜欢得不得了,就让她们母女回家了。去年听说还是一直问淘淘的生父是谁吧,还想给雅涵相亲什么的,不过你雅涵姐守着淘淘也过得很开心,倒是没这方面打算的样子,算起来……她比你大七岁,也有二十九了吧……” “零一年十月……零零年十一月……淘淘……顾淘淘……”灵静放下筷子,喃喃自语。她今天打听了家明的消息回来,知道十一月过后家明就已经离开了乌河岭,心中仿佛隐约抓到了一点希望,谁知道回来居然就听见这样的消息。家明在离开之后是跟雅涵姐在一块吗?他们还生了个女儿,那自己该如何,家明现在又在哪里呢…… 段静娴在旁边听不清楚,虽然有些疑惑,倒也想不到家明跟雅涵会有关系的地步上去。毕竟家明跟灵静、沙沙在一块还是可以理解,但雅涵比他们大了七岁,在一般人看来,就实在是不怎么可能了。过得片刻,灵静低下头,捂住了脑袋。 “妈,我明天……去见见雅涵姐……” 晚上十一点,六辆黑色的小车驶入了安谧的小区,在一栋楼房外的花园边停下的时候,崔国华等人从车内走了出来。 早已有人在楼下等待着他们。一行人上了二楼,崔国华皱起眉头,推开虚掩的房门,血腥的气息便飘了出来。 “三个晚上的第七起……” 房间的地板上鲜血肆流,此时已经微微地凝结起来,六具无头的尸体被钢管或木棒扎穿,固定在水泥的墙壁上,这些人或多或少地都有伤,有的人甚至被砍断了四肢,六颗人头此时摆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跟在崔国华身边的一名组员看着这一切,鼻子嗅着周围的味道,开始往里走,片刻后方才下了结论:“还是昨晚和前晚的那些人,不过……今天只有一个……” “就是你说的那个拿细剑当武器的?” “剑和枪……不过看起来他似乎更热衷于剑……”那人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我说的,不光是体术,他肯定有异能,不过他对异能的适应只在某些细微的地方对自己作出辅助,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使用方法,血腥的美学……他追求的是死亡的美感……” “前两天他可没把人头砍下来,他在刻意表达什么?”崔国华皱了皱眉,望着圆桌上的人头,目光有些悲哀。这些人,他都认识的,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称得上战友。 “我想这无所谓表达,跟前几天的杀人是同样的意义……”那人说着话,他也算得上是异能者,只是这异能的功效并不算明显,使得他看起来只像是一个拥有强大推理能力甚至第六感的人。在炎黄觉醒中,拥有类似能力的,还有此时已经结婚、退出了小组的乔国睿,“今天他的时间充裕,所以顺手做了这件事。变态杀手索拉姆也有砍下人头的习惯,不过那只是出于强烈的表现欲,而这个人……对他来说应该仅仅是在顺手做一件消遣的事情,就好像我们小时候无聊,身边又正好有一本书,所以撕掉书叠成纸飞机一样……只是顺手……” “只是顺手……”崔国华喃喃重复一句,“郑国全他们六个人虽然算不上非常厉害,但也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连隔壁邻居都没有吵醒……这个人,比起顾家明来怎么样……” “战术有不同,崔队长,何况他们的层次太高了,我无法作出比较。”一片血腥的凄凉之中,身边那人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他也并非崔国华小组的成员,而是长久以来跟随在峨眉基地的分析员。 “我分析过前些年的资料,顾家明并不热衷于战斗。虽然很多事情喜欢以战斗来解决,但那只是某种已经形成习惯的本能,与条件反射类似,令我比较疑惑的只是这种本能到底是怎样形成的,他毕竟只有十八岁的年纪。而这个人……他也不热衷于战斗,但战斗与杀戮却也不是本能,而只是众多能力与爱好的一种,就好像看书、唱歌、跳舞一样,另外有一点就是,他有着强烈的近乎偏执的美学与行事规则……”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些身体上的伤口:“可以认为是一种强迫症,就好像有一个人进房无论如何都要走正门,那么即使正门坏了,后门打开着,他也绝对不会往后门走。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分析出他的行事规则,再理解他的目标,或许就能给他放下圈套……” “问题是他们不止一个人……” “没错啊,目前我看到了两个人,而且……他们太厉害了,如果还有更多……”他摇了摇头,“我能看的都已经看完了,剩下的……交给法医吧……” 崔国华点点头,缓缓走到那桌边,将六个人犹然带着恐惧、错愕与痛苦的眼睛闭上…… 三天的时间内已经死了四十多人,加上在欧洲殉职的同伴,这个数量还得往上再翻一倍,然而眼下连敌人的一点线索都没有抓住。这样的无力感,甚至在当初面对暴走的家明时都未曾有过,毕竟那时的家明面前还有说话的余地,此时面对的却是一群无比厉害且毫无顾忌的破坏者。 一个多小时后,车队从小区内驶出。将至小区大门时,陡然间,坐在崔国华身边的分析员震了一震,目光望向侧前方的花圃,全身似乎都紧张起来,一看他这个样子,崔国华在对讲机里说了声注意。车辆放慢了速度,逐渐的,一道人影出现在那花圃后方的路灯下。 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那人的侧影,扎成马尾的一头金发,穿着白色的西装,这个男人正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看着一本书。午夜的时分,居然一个外国人坐在这样的居民区路灯下看书,原本就是有些奇怪的事情。随着车辆的前行,六辆车内的众人都已经拔出了枪,各自上膛。与此同时,那个男人合上书本站起来,转身朝这边缓步走来。 那是相当帅气的男人,在灯光下看起来虽然有些单薄,但修长的身体自然而然地也有一种优雅的感觉,他面带微笑地望着这边,脚步有着些许加快,大约相隔十几米的时候,他看着崔国华的这辆防弹车,如同欧洲的绅士般鞠了个躬。 一瞬间,那身影在众人的视野中陡然放大。 路灯之下,夺目的锋芒。 周围的车辆中,人们拿起枪,几乎不约而同地打开或是踢开车门,崔国华抓住身边分析员的衣领,将他猛地后拉,在此同时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相隔一块防弹玻璃的人影,在此同时,锐利的剑锋刺入车内。 那是长而细的欧式刺剑。这男人的速度太快,即使经受过无数训练的崔国华几乎也有捕捉不住的感觉,他冲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本书,然而当那右手挥出,一点光芒已经刺了出来,那剑身呈一条完美的直线,在刹那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坚决气势贯穿了车辆的防弹玻璃,直点向那分析员的眉心。 那种力量,就仿佛在近距离内发射了狙击枪。 崔国华轰地踢开车门。 那刺剑只是刺穿了一点,此时看起来像是嵌进了车门里,车门被崔国华一踢,剑锋似乎也就偏了开去。那金发男子右手放开了剑柄,随着车门的打开,左手握了上去,朝后方一抽,剑身在空中拉出一道半月形的光弧,与此同时,他右手向下一压,身体陡然退出了四五米远,当那右手再抬起时,一把手枪的枪口已经朝向了这边。 两边的枪声响起来,撕裂了夜空。 火舌在夜色中交错,六辆车的火力朝着那一个人覆盖了过去,那金发男子却也是如同鬼魅一般地退后,第一次晃动是在五六米外,第二次已经到了十米外,第三次已经到了花圃的边缘,子弹射进他的身体,血花在那西装上绽放开来,他却仿佛半点事情都没有的在枪火中闪动,左手持剑放在身侧,右手上的枪口不断晃动,将子弹不断射入每一辆小车,俨如在血与火之间的舞蹈。有那么一瞬,崔国华几乎还可以看出来他脸上带着的那种优雅的笑容。 “哗”的一下,那身影跃入花圃,消失不见,点点的花草、树叶在路灯下飞扬起来。他手中原本在看的那本书,到此时方才砰地落地。 众人追出去,不久之后,才发现目标已经完全消失在他们眼前。 “唐先生你没事吧?”他望向身边的分析员,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却没有受伤,然而让其余人通报伤亡情况时,得到的回答才真正会让人心情变坏。 “国琳中枪了,腿上。应该不算很严重……” “中明殉职。” “中明殉职了……” “国平受伤……”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一死两伤,他走到最前方的那辆车外,看着躺在车内的尸体,蹲了下来,好半晌方才站起:“中明他……加入还不到半年吧……” 回过头,那唐姓的分析员正捡起地上的书在看,他走过去,对方将书递了过来,是一本英文版的《进化论》:“他没有真正出手,只是在玩……” “在玩?那我们也死了一个……”崔国华拿着那书翻了几页。 “我们打不死他啊……”那分析员皱起了眉头,“我在基地里研究过伯爵的数据,如果他是如同伯爵一样级别的不死者,再加上他的本身实力,刚才就可以杀光我们了。普通人跟这种异能者的差距无法弥补……也不对,或者只有一个人弥补了起来,完全不依靠异能,仅凭身体素质就能将对方压倒的……那个人本来倒有可能站在我们这边,可惜他已经死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倒是算不上强烈,只是无论是他还是崔国华都知道这件事的意义,五年以前围捕伯爵,出动了几个小组,仍旧只能被伯爵带着到处兜圈子,如果这次来的是好几个与伯爵同等级的人,目标又定在了炎黄觉醒的话,那么他们所面临的,恐怕就是炎黄觉醒成立后几十年来的最大危机了。 夜色中,警笛声开始靠近…… 不久后,距离小区大概五六里外的公园里。 金发,马尾,白衬衫,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此时坐在路灯下的椅子上看书。这次是一本科教画册《太阳的秘密》,一般来说是给小孩子看的启蒙读物,不过他依旧看得犹如《相对论》一般地专注,拖着腮帮,到也颇有一股文质儒雅的味道。 大约看到一半的时候,一名高个子的白人走了过来,体型也算不上非常地巨大,身高大概一米九左右,T恤下的肌肉结实,人看起来倒不显得粗鲁,一边走,他一边伸手与金发的男子打了个招呼:“嗨,维克托。” “嗨,奎托斯。”名叫维克托的金发男子仍旧专注于书本,只是微微挥了挥手,“电影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中文配音让我看得有些影响。”奎托斯在他身边坐下,“书好看?” “太阳里有紫外线。” “呃?” “他们说,太阳里的紫外线,会对吸血鬼造成致命的伤害。” “喔,别介意。”奎托斯耸了耸肩,“他们说十字架和大蒜也可以,中国这边有传说,据说黑狗的血可以辟邪,估计也可以吓跑吸血鬼……话说回来,紫外线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狗的血……的确很脏……”维克托想了想,“光有各种不同的波长,用三棱镜之类的东西可以让白光分出不同的颜色,的确是很有趣的试验。不过我看了一些书,紫外线的主要功能是用来杀菌,它们的确是一种很有破坏力的光,不过……吸血鬼的抵抗力难道连细菌都不如吗?” “也许他们说的吸血鬼跟血族不一样,是像中国僵尸一样的东西……” “奎托斯、奎托斯……”维克托无奈地摇着头,“回去之后我要给自己弄一个实验室……呃,或许先去学校里学习一下必要的知识,然后真正研究一下我们的血,我前些天看了叫做生化危机的电影,你知道,在一些传说里,被吸血鬼咬过的人如果不能经过初拥就会变成没有意识的僵尸,没有意识的僵尸也可以把别的人变成僵尸,如果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奎托斯,你对一个完全腐烂的世界有什么看法?” “真恶心啊……” “是哦。”维克托点头,“不过也许可以让初拥变得更加简单一点,顺便……我的确对太阳很反感,虽然不强烈,但或许太阳光里的确有某种有毒物质也说不定,将它们提炼出来,如果遇上同类,可以更快地杀死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响起在后方:“我反对。” 从那里走出来的,是一名穿着黑色衬衫的高瘦男人,他皱着眉头,目光有些阴鸷:“人类发明了火药,引导了工业革命,于是他们在杀死自己的过程上变得更加简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正在以更快的速度自杀,所以,维克托,我反对你进行类似的研究,死亡与鲜血应该是一种艺术,我们要追求的并不是效率。” “如果有同类进行研究呢?彼得。” “真是无可救药的愚蠢问题,因为别人堕落而获得力量,你为了生存,就要比别人更加堕落吗?” “我会考虑的。”维克托点头,“这只是建立在求知欲基础上的研究,因为除了我们就不会有别人研究了。不知道结果,我会很难受的……当然,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