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节告别 第二天清晨,他们离开月池家,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薰的行李并不多。准确来说,对于这个家已经没有多少归属感的她实在也不知道有哪些东西是自己非要带走的。天还没亮就起了床,灯光之下对着一大堆杂物发呆,最后还是家明帮忙过来选择了一些。事实上她真正难以抉择的是两个布偶,一个是最初的大熊猫,另一个则是四年前买的一只狮子,总不好全背着带走。至于母亲留下来的一些东西,她则是一样都没带。 “妈妈她……还是会希望留在这里吧……” 于是到天亮的时候,他们收拾起不大的包裹,由家明帮忙提着,薰则将打了补丁的大熊猫玩偶背在背后,看起来俨如背了一个大孩子的少女。她的左臂之上裹着石膏,石膏上画着无聊的涂鸦,左腿由膝盖往下紧紧地缠着绷带,穿鹅黄色的连衣裙。这副有些不伦不类的打扮令她的形象介乎于少女与少妇之间,像是背着包裹准备出去旅行的学生少女,又像是早早地结了婚如今跟着丈夫回去乡下的年轻妻子。至少旁若无人地背着打补丁的玩偶这一形象在同龄人当中确实是绝无仅有的独特。 出门时吹过来清凉的风,天边飘着白纱般的晨雾,整个月池老宅显得安静,但远远近近的房舍间亮着的灯光则显示着大多数人都已经起床开始活动。隐隐约约从树林中传来清晨的鸟鸣声,人影从路边走过。 家明背着两个包,薰背着熊猫,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安静的道路。道路边有人回头或是停下来看他们,目光中带着些疑惑,但终于也没有人敢上来问些什么。离开内宅大门时,两人站在路边朝里面看了一会儿。纯日式风格的古朴建筑,古老的山林郁郁葱葱,将一切事物覆盖其中,围墙沿着半山腰朝视野两侧环抱过去。 “夏季还真是消暑的好地方啊……不用再跟什么人告别了吗?” “早上跟妈妈说过再见了。” “以后能回来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不回来了。” 薰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家明伸过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像是小女孩一般地缩了缩颈项。 “走吧。”吐出一口气,家明身在前面,薰跟了上去。 两道身影在晨光之中,远离了那座古老而幽深的宅子。 这个时间点上,月池政空大抵也知晓了女儿的离开,并且多少明白,无论少女之前因为这个古老的家庭而承受了多少的痛苦,有过多少的羁绊,如今她已经完完全全地斩断了这一切。对于这两个人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的离开,他们心中有着怎样的想法都好,却没有人敢再在其中做任何手脚,甚至不敢再出面跟他们说什么再见,以期待日后再利用关系达成某些目标。 或许是这种沉默中带有太大的力量。薰从小而来的沉默与挣扎,到那天晚上的浴血,安静等待死亡的情景。家明这些天来看似温和却将所有人都拒绝开的表现,无论是月池家的长老们月池政空还是月池哲也这等并不多么理智的人都能隐约感受到一件事,假如在这种时候他们过去做些叙旧弥补感情之类的蠢事,这位在四年前就能够在杀死了御守沧之后全身而退的男子怕是会立刻爆发开来,拿枪轰爆所有人的头,替薰斩断所有不必要的牵连。 两人在外宅的公路边等到了去东京市区的公车,随后从市区专车去机场。虽然玩偶看起来仍然奇怪,但两人看起来便像是一对出门旅游的学生情侣。薰将熊猫抱在怀里,目光新奇而喜悦地看窗外的风景。许多年来,能让她这样轻松地欣赏风景的时间实在不多,即便是在江海的那几年,也不曾有现在的这种心情。 买了机票,随后两人在机场附近的咖啡厅里等待一会儿。十点多上了飞机,一个多小时后,抵达札幌附近的新千岁机场,其后在札幌市区吃午饭。 行程基本是家明来定,薰也没问什么。午饭之后又开始乘车,几度周转,由札幌乘电车去小樽,再由小樽转车去往附近的城市,整个下午就在不断的乘车转车中过去。北海道风景怡人,但是最富盛名的薰衣草田在七月底已经开始过季。不过这时候虽然看不到大片大片花海延绵到天际的那种壮观,所见的风景依旧是相当的迷人。薰对这些东西虽然有所了解,但亲眼见到却是第一次。家明偶尔介绍两句,电车或汽车驶过花田树海的时候,她便靠在窗前看着。这个时间点上,北海道的气温已经开始下降,家明随便从包里找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小樽是北海道最著名的旅游城市之一,欧洲风格的华美建筑、运河、港口都别有一番美感。他们在这里逗留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家明选了几件要拿回去给灵静和沙沙的薰衣草小制品,随后才再次乘坐大巴离开。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夕阳在海面上幻化的金黄,巴士便在大海与起伏的薰衣草田间的道路上蜿蜒而过。 虽然已经尽量低调,不过在大巴上还是受到了一番搭讪。那是坐在大巴旁边的一对情侣,看来也是出来旅游的大学生,因为搭了几句话,此后那男生便时不时地跟家明这边聊起来。虽然回答的多半是家明,但可以看得出来,那人的目标是披了衣服抱着大熊猫坐在家明身边的薰。即便身上打了石膏绷带看来像个病号,薰还是要比这人身边的女朋友可爱太多。那女方察觉出男友的目的,说话之间便有些刻薄,这番交谈最终也有些闷闷不乐。 大巴抵达终点时,天色将将入夜。那是一个不算大的海滨小镇,温馨的灯光中,显得美丽而安静。下了车,微咸的海风便吹了过来,隐隐传来海浪的声音。家明踩了踩地面,张开双手:“我们到了。” “老师来这里是……” “做个告别。”家明笑了笑,“去找住宿的地方,洗个澡再说。” 他们在不远的街道边找到了旅店,略略洗去旅行的风尘之后,两人换上休闲的装扮,沿着街道一路寻找着此行的目的地。镇子不大,十多分钟后,一间位于坡道上的小拉面馆出现在他们眼前,招牌上写着“渔夫海味拉面”的字样,不过装修算不上正式。开在这种小镇里的店铺,基本上也如同中国的大排档差不多,晚上是给大家喝酒消遣的地方。当家明确定了眼前的面馆,薰的身体才终于紧绷起来,手上有着因为紧张而泛起的微微颤抖。家明昨天随意说起的那个名字,这时开始浮现在她的心头。 源赖朝创!无论对于家明有着怎样的信心,这个名字放在黑暗世界,都绝不是可以轻忽的对象。察觉到她一瞬间将身体调整到作战的状态,家明倒是笑了笑:“放松,没事的,专心吃面就好。” 推门而入。暖黄的灯光下,这是一间不大的店铺,却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店主人对于这家店布置的用心。顾客并不多,也就是五六个人的样子,看来都是熟客了。在外面招待的是三十岁左右的老板娘,算不上漂亮,但是有着很温和的笑容,能令人一看就感到幸福的那种,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音。 家明与薰分桌而坐,打量着店铺里的摆设。薰点了一碗对伤势没什么影响的拉面,家明也点了几样食物。老板娘去到厨房,不一会儿薰的面首先上来,她在家明的点头下尝了一口。虽然平素对食物并不挑剔,但此时也能吃出来,面的味道相当好。虽然清淡,但是有劲道,充满生命力的感觉,即便比之许多名厨的手艺,也绝不会有半点逊色。 家明那边点的酒菜随即也开始上来。四五样东西,用的时间并不久,当上到最后一样时,厨房的门帘掀开了,围着围裙端着盘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几名熟悉人与他打招呼时,薰忍不住将目光望了过去。 那是一名看起来像个渔夫的中年人——虽然看起来像个渔夫这一概念委实有些模糊,但放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却着实贴切。他的身材魁梧结实,笑容阳光健康,充满生命力,身上带着虽然强有力却并不伤人的乡间气息,随意一瞥,便能让人想起渔夫与海浪搏斗一般的感觉——这世界上总有一部分人是这样,令人一看之下便产生直感,他大概是司机,他大概是工人,他大概是律师,等等等等。而眼前,便是渔夫。 但那就是杀手之王——源赖朝创。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在家明面前坐了下来。 “很多年了,我一直都想看看……这家店到底是什么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薰一直紧张地望着不远处桌前的两人,但直到最后,他们没有打起来,而只是如同朋友般的喝酒、聊天,也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一个半小时后,这场交谈结束了,家明带着她离开那家小面馆。 走在路上的时候,家明有些沉默。这种沉默不同以往,反而与四年前的沉默有些类似,这令她感到很是担心,但其中又有些不同的东西。他们在海边坐了一会儿,家明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话。 “那个家伙……干什么都比我厉害……” 他像是真的告别了一些什么,但具体的东西,薰却无法知道了。此后的许多年里,家明也没有说起他跟源赖朝创之间的关系,而源赖朝创这个名字,也终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此后虽然也曾有人提起,却终究没有人能够再有关于他的具体的消息。这是后话了。 第二天,家明给灵静去了电话,随后从札幌送薰上飞机去江海。当天下午,他乘坐飞机去往威尼斯幽暗天琴总部。七个小时后,高天原正式向幽暗天琴请求帮助。并且透露出一项讯息。自天雨正则半月之前在罗马与龙堂唯失去联系后,高天原相继派出了十四名异能者进行调查,如今已经全部失踪。这意味着某股势力在欧洲所布置下的力量,已经膨胀到极为可怕的地步……第四百七十八节bitch 上午在札幌机场送薰上了去江海的航班,在附近餐厅吃了点东西。距离他要乘坐的飞机还有一段时间,家明坐在机场大厅里看报纸,云淡风清的下午,许多年前他和源赖朝创第一次搭档碰面也就是这样的天气,一个广场上。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互相关照。” 那时候大内长督刚死,他从欧洲回来,委实是再平凡不过的记忆。 “呐,有时候倒也想不干了……” 许多年后,也是在一个机场里,那个人随意地感叹了一句。当时他们刚刚执行完一次任务,追杀了一名叛出裴罗嘉的杀手。 “不干了能去哪里?”家明低头看着报纸,随意回答。 “找地方当个普通人好像也不错。” “会有报应的。” “嗯?” “刚才那个人离开了,我们来杀他,我们离开了,也会有人做同样的事情,这就是因果关系。” “……合理的逻辑。” 源赖朝创点点头。两个人一块看报纸、喝咖啡、等待着回去的飞机。 “如果我死了,我有一个喜欢的女人……在北海道……” 那是几年后的一次困局中,家明看着他,随后点了点头。 “以前说想离开就是因为这个?” “一部分是吧。” “在一起不就行了,就算当普通人……每天也要上班,也有这样那样必须做的事情,跟我们偶尔要杀人有什么不同……相对来说,我倒觉得我们更自由……” “哪有那么简单?自由……我们这样的人……你如果出事了我该帮你做什么?” “我如果死了……” 他想想,然而不存在任何需要通知的人,这样也好,枪林弹雨中,他冲了出去。 “我如果死了,帮我干掉那个叫诸神无念的家伙吧,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到最后,也只能想到这种无聊的愿望。 在那段生命里,那是与他搭档时间最长的一名同伴,他后来去看了那个女人,看到她与另一个男人结婚,看到源赖朝创的痛苦与怯弱,以及随之而来的那种强大。很多东西都无法理解,有时候他也想,那个人的生命,或许比自己要活得有价值,但总之,在源赖朝创死后,他跟那个女人说出了一切,有关那个词语的迷惑,才犹如一颗已经埋藏了太久的种子,终于在心中萌芽出来。 黄色的白色的灯,红色的绿色的霓虹,清晨的黄昏的街道,热情的冰冷的城市,山丘、草原、荒漠、海洋、森林,大雨、阳光与乳白色的雾,形形色色的人,一段生命。回想起来,你会发现,仿佛就在潜移默化中,这个世界就在你的脑海里输入了各种各样的观念与思想,然而直到重生之初,前世太过坚固的冰冷的基础还在主导着他生命中的一切,唯一能让他变得温和的,只有心中的那个迷惑。 那些人……到底为了怎样的东西在活着呢…… 于是,又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才渐渐明白过来这一切。十二年的生命,他终于得到了足以将从前的人生完全置换掉的重量之后,他才想着或许应该去见见他,才有了眼前的这段行程,再度面对那个人,对以前的身份挥手作别。 他将报纸翻过一页,明亮的候机大厅里,提着旅行箱的高挑美女从他身边走过去了,高跟鞋在地上踩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声响。 四年的时间让他错过了很多东西,如今也只能到处看看新闻来弥补对这个世界的缺失,娱乐版他向来不怎么看,不过今天在翻过去之后,他又翻回来了,皱着眉头看那上面的一则欧美女歌星的访谈录。那大概是如今在欧洲相当走红的一名少女歌星,上面附了照片,他持续看了半分钟之久,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灵静和沙沙在江海打过来的,她们已经接到了刚下飞机的薰,看见她受伤的样子,免不了就埋怨一番。明明是过去帮忙的,居然还让人伤成这样,实在比以前逊了太多,家明也就只得苦笑以对。 如此打着电话,家明随意朝机场外望去。那广场的一侧聚集了一批人,举着标语,绑着头巾,正在狂热地进行演说,却是一批要求修改教科书的右翼分子,此时机场进出的人虽然不算多,但也有一些日本人在旁边围观着,而在家明视野的一个角落里,一名穿着蓝白相间休闲装,背着巨大旅行背包的少年人也正躲在这帮人视野死角的一个花坛后方,看来委实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 他不过是随意一瞥,会注意到这人也纯粹是习惯使然,对于一些死角位置比较敏感。转过头讲电话没讲几秒钟,视野之中一颗石块陡然飞了过去。 “啊”的一声惨叫,站在自制的小台子上的那演讲者额头中弹,鲜血飚射,随后朝后方倒了下去,顿时之间场面一片混乱。花坛后方那少年的身影迅速消失,一帮右翼分子冲过去时,看来是没能第一时间逮住凶手。 这类狂热的右翼分子多少也跟日本黑道有些关系,一方面慌乱地将头上被砸中的那人送往医院,另一方面则迅速从随身的一些包里抽出了竹刀等物,在广场附近开始寻找可疑人物。家明朝广场上望了几眼,那少年此时已经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进入广场的人群中,一脸无辜地朝候机大厅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只数码相机,倒是在不动声色地往那帮右翼分子按快门,这种时候能够拍到的,自然也就是这帮人凶神恶煞的一面。 看着整件事的全过程,家明不由得失笑。与灵静再说得一阵,那少年已经进了候机大厅,从家明这边走过去,随即听得家明打电话,却是停了下来,过得片刻,对个口型:“中国人?” 家明点头,那少年小声道:“我也是。”便在家明前方的椅子上坐下,抱着旅行包,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那帮右翼分子的乱窜。方才那一下石块正中额头,血流了一地。这事情可大可小,这些人手持竹刀,因为同伴被打而满心的愤怒,在他们的心中,当然也自认为坚贞的爱国者,这时候在广场上看一个人拦一个人,质问是不是中国人,非得让他们说日语才肯罢休。广场上本来也有警察,但面对这帮气势汹汹的狂热分子,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过得一会儿,似乎某些人向领头者说了些事情,顿时一帮人便一齐朝候机大厅这边过来。门口的几个保安连忙拦住,一些人要求机场方拿出刚才的监控录像,另外大部分的人便趁着保安少的原因,直接冲进了大厅。 这个时间上,家明也跟灵静结束了通话,对面那少年笑着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谢宝树。”随后说了个中国南方小城的名字,家明也笑着跟他握了手:“顾家明,从江海来。” 那谢宝树望着大厅一侧的骚动,很纯洁地笑着:“他们干什么呢?”家明便在心里笑起来。两人年纪其实差不多,只是家明在这时的气质稍微沉稳些,那谢宝树则带着少年人应有的青春稚气,与家明恶作剧或者害人时的表情却是一般模样。他此时自然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右翼分子,要求修改教科书的,被人拿东西砸了。” “哇……活该。” 那帮人要求看监控录像的要求在短时间内自然得不到答复,事实上就算拿到了监控录像也没用,花坛后方的那个地方碰巧是监控的死角,也不知道这谢宝树是运气好还是一开始就知道。而一大帮手持竹刀的人在大厅里到处质问别人是不是中国人,机场方面虽然迅速调动着保安,但几分钟之内自然也摆不平这一切。家明与那谢宝树正看着这一切,两名持着竹刀的男子也走到了近处。 “喂,你们是不是中国人?说话!” 谢宝树眨着眼睛,侧过头来:“哎,他们说什么你能不能听懂。” “问我们是不是日本人,让我们说几句话证明一下。”随后转身用日语说道:“我就是中国人,有什么事吗?”那边的谢宝树点着头,表示理解了。 “呃……么西么西,雅蝶,我内噶各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克几,伊谷伊谷,花姑娘哟西哟西……哦,还有八嘎……” 此时不远处也有几名保安朝这边跑了过来。两个人本来就用汉语交谈过两句,这段七拼八凑的日语一说,当先那右翼分子抑制不住怒意,一句“八嘎”,举刀便要冲过来,谢宝树举起相机一按快门,转身便要逃跑,下一刻,那人被家明一脚踢飞了出去。 这场小小的骚乱并没有给旅行带来太多的阻碍。家明毕竟是有所留手,而在机场方面来说,首要的自然也是压制下那帮捣乱者。家明与那谢宝树再谈了几句。这看来只是一名单纯的青年人,性格甚至还有些天真的成分在内,他搭乘的是家明的下一班航班,都是去往欧洲方向,只是家明去威尼斯,他则会在中途转机,去阿尔巴尼亚。 只是一段萍水相逢的小插曲,并不足以放在心上。十几分钟后家明上了飞机,约八个小时后,飞机抵达威尼斯,因为时区的神奇力量,这里仍然是下午。 一出机场,便有人来接他,告知这一事实的是一发超远距离的穿甲狙击弹。阳光妩媚的下午,那发子弹穿过水城的上空,与家明擦肩而过后,打爆了后方停车场中一辆凯迪拉克的车窗,巨大的威力将前后两扇玻璃同时碎成漫天的雪花。 家明朝后方看了两秒钟,神情惫懒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手机响起来,他按下了通话键:“喂。” “好久不见了,你居然还没死,又帅了很多嘛。” “都这么说……今天从日本过来,快上飞机的时候有个小朋友拦住我说:‘哥哥你真帅。’我当场就给了他一巴掌……” “怎么了?” “他妈的废话。” “呵呵……你的幽默感越来越令人讨厌了……” “你不喜欢这个……可以商量的……有些事情我也没想到,没必要跟我发脾气啊……” “你能活下来再说。” 家明还要说话,那边嘟地挂断。他无奈地望着手机,叹了口气,道路前方,几辆高速行驶的跑车已经脱离了道路,在剧烈呼啸中,朝这边撞了过来…… “bitch(贱人)……”第四百七十九节水城漫步 彤红的夕阳在水面上映出了黄昏的光色,亚得里亚海的明珠也就沉入了一片伟烈的橘红当中。水城威尼斯拥有一百一十八座小岛,一百七十多条水道与四百多座桥梁,此时看起来有着一种高雅的安详氛围,人们走在由桥梁连接的街道上,一艘艘的船只穿行在城市的水道之间,最多的是黑色的贡多拉,船夫们操着小舟,在夕阳下平稳而轻快地行进。 总的来说,城市的这个下午并没有人们见到的这么平静,譬如说某些人就有幸见证了一场场的“意外”。例如在街上突然倒下的人,偏僻的水道上有船只翻了,或小范围内几个人的打斗,接着就莫名其妙地留下一大堆倒地的人,有一座小桥出了问题,突然倒了,当时的几个人掉进了水里——就是这样零零碎碎的事情,大多数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全部。警察已经出动了数次,他们驾着快艇到处赶,叫苦不迭。天空中有直升机在到处盘旋,直升机上的徽记属于一支在本地极有力量的势力。 在人们一时间无法看见的地方,破坏或许进行得更为深刻。当盘旋的直升机经过了天空,正站在下方充满巴洛克风格建筑楼顶朝下看的女子也放下了手中的小型望远镜,伸手按了按耳麦上的小按钮:“七号位置没有发现。” “他肯定是朝这边过来了。”回答来自直升机上的观察。 “你们要能找到那就怪了……”女子摇了摇头,“内森他们怎么样了?” “已经倒了,七个人被摆平在两公里外的楼顶上……” “莫里斯那边看来也不乐观了。” “他们计划在人群里截住他,结果两个被扔进了海里,一个被扔进了垃圾桶。” “不是有狙击手辅助的吗?” “找不到狙击角度,那家伙始终在利用周围的东西做掩护,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他根本就是在跟我们玩。如果你上次也去过中国,就该明白,这家伙比我们加起来都要强。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安全……” 直升飞机已经走远。她的话音刚落,后方的水道陡然传来了爆炸声。猛一回头,一道身影出现在楼顶的那一侧,双方的距离陡然拉近。来不及拔枪,她的双手在身侧陡然握拳,一股无形的风劲破空而出。那道身影顺手一挥,下一刻,已然逼近身前。 空气在侧面的半空中爆炸开来,一只手按上她的心口,将她推得凌空飞出。发丝飞舞间,另一只手从她的耳边抄走了耳麦。 “啊……” 手臂一紧,下落的趋势随即止住。夕阳照射过来,海风吹拂,家明站在顶楼边缘的栏杆上,微微弓着身体,拉住了她的左手手腕。这样的姿态使她全身都在空中摇摇晃晃的。低头看去,大概是四五层楼的高度,两个人的衣服都在风中舞动着。 她是上次去江海的成员之一,之间也算是见过面了。此时家明一边将耳麦放在自己耳边,一边冲她笑了笑。女子也是举起另一只手无奈地一笑:“投降。” “嗯。” 下一刻,她只觉得身体一轻,随即整个人被扔了出去,几秒钟后,砰的一声掉进了下方的海水之中,再浮出水面时,只见家明蹲在那栏杆上向她挥了挥手,随后转身就走。 “FUCK!” 双手狠狠地在水面上一砸,她开始往岸上游过去。另一方面,家明看着从远处快速飞回来的直升机,叹了口气:“喂,我找凯莉。” 片刻,那边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哦,家明啊,你到了?凯莉不在家。” “……” “呃,我是纳塔丽,听出来了吗?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哦,等等……说话啊。”那边似乎在忙着些什么,家明顿时有些无力。 “拜托,再这样我就要把威尼斯拆掉了……” “没关系啊,喜欢怎么拆就怎么拆好了。市政府那边正打算做些调整,让城市有点新面貌……哦,凯莉她参加宴会去了,待会你过来吧,我们一块去找她,我的地址是……就这样了,拜……” “赏你妈……饼吃啊……” 十几秒后,直升飞机在这边的空中盘旋着,稍稍降低了高度。下方,女子正从水里爬出来,她仰起头,直升机里的人正在注意着旁边建筑物的窗户,随后朝她喊话:“他往哪边去了!” “干,我怎么知道——” 话还没喊完,上方正对着直升飞机的楼房四层的窗户轰的一声碎了,玻璃扬成漫天的晶莹光粉,一道身影如炮弹般地冲进五六米远外悬停的直升飞机。 那飞机微微摇晃了片刻,女子在下方用双手遮住头,窗户与玻璃的碎片哗啦啦地落下来。随后,两道人影从飞机上先后跳了下来,没什么反抗,看起来是达成了友好的协议,砰砰两声掉进水里。 两名同伴在水里冒出头来,看着开始转弯飞走的、本来是属于他们的直升机:“他还是不是人啊?” “我怎么知道!”飞机消失在水道的另一侧,女子挥着手在原地跳了跳,湿衣服溅出一地水渍,随后很郁闷地转身走人。 直升机飞过了波光粼粼的金黄海面,去往城市的另一边。这个时间点上从高空朝下看海景是一种很惬意的享受,船只在海面上来往,远远近近的行人,大运河、广场、教堂、豪宅、钟楼与宫殿。 目的地是一处水面上的豪华宅邸,华美的欧式别墅,临海的一面还有着观赏风景的花园式小广场。在这个城市里它的地势算是高的,几乎是独占了一个突出海面的小岛。这边并非城市的最繁华区域,从上方望下去,夕阳之中,小广场上聚满了白色的鸽子,一名穿着白色晚礼服长裙的女子就坐在广场中的长椅上,伸手为这些鸽子们喂食。直升机过来时,她朝上面望了一眼,随后站了起来,朝这边挥手笑了笑,仿佛舞蹈般地朝前方旋转着走出了两步。 被惊动的白鸽群朝天空飞了起来,女子的身体羽毛般地同时升起来。 像是轻盈的舞蹈,又像是被鸽群造成的气流所裹挟着,她单手拉着裙角,踩上一只白鸽的背,随后轻盈旋转着踩上另一只,随后往更高的地方飞起来。一只又一只的白鸽负载着她,身体就在这舞蹈般的动作间不断飞向空中的直升机。终于,直升机的气流也影响到了白鸽们的飞行,她双手一振,终于化作离弦的箭冲向天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抓住飞机的起落架,一个翻身,坐进了直升飞机当中,裙摆下露出穿着水晶高跟鞋的秀美纤足。 鸽群在威尼斯的上空四散飞去,她在空中挥了挥手:“谢谢了。” 第二次觉醒后的能力已经足够她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上次在江海的一战肯定又令她有所提高,这大概是她找到的新的玩乐方式。家明笑了笑:“可惜没带摄影机,否则一定要把刚才的画面拍下来。” “让自己不用力比用力其实还困难,刚才差点崴到脚。”她坐在那儿轻轻地揉着足踝,露出一个笑容,仿佛强调般地点头,“我们去找凯莉吧……早就跟你说过来就死定的,别以为被你逃过去了,还没完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纳塔丽或许也算是拥有多种人格的特殊人种,休闲时、战斗时、工作时的表象各不一样,这区别甚至比凯莉更为明显。无论如何,这时的她应该是最好相处的,轻声哼着歌,像一般的少女一样笑着,到得准备去往的那栋别墅上方时,这气质就变得冷傲了许多。家明回过了头:“你之前跟他们说过你要来吗?”这里是威尼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富商的府邸,但比起纳塔丽来,差距仍是天壤之别。 “看见我过来他们不知道有多高兴。” “也不怕他们手忙脚乱……” “待会进去麻烦你挽着我好吗?” “穿着这件衣服?” 纳塔丽一身高雅的白色晚礼服,家明此时穿着的就只是普通的休闲装,因为半天的折腾,此时不仅有些脏,还破了两道口子,但这个时候,当然也没法换了。纳塔丽俏皮而无奈地耸了耸肩:“不挽着我,他们会把你当成不合格的司机,怕你连进都进不去哦……反正凯莉是我的好姐妹,我长得也很漂亮,你不吃亏啊……” 如此这般,过得片刻,飞机在别墅的停机坪上降落。家明与纳塔丽手挽手走向别墅大门时,陆续便有人吃惊地过来,还没进门,两人身边的人便以惊人的速度增加着,说着“纳塔丽小姐能拨冗前来……”之类的话。纳塔丽只是敷衍两句,知道家明对于这些不感兴趣,倒也不多做介绍,偶尔与家明说两句话,到了她的这种地位,绯闻什么的是完全不怕的了。 “英国那边来了几个堂兄堂妹之类的,宴会主要是给他们开的,不过最重要的是凯莉现在在气头上,最近半个月我都不敢惹她,你自求多福吧。对了,那个算不算是surprise(惊喜)……” 纳塔丽的一个身份是英国威斯敏斯特公爵的养女,但因为幽暗天琴,她的实际地位比这整个家族还要高得多。随意说着凯莉这段时间来的恐怖,两人进入别墅的聚会大厅时,音乐的声音也从中流淌而出,纳塔丽扬了扬下巴,家明也就朝前方的舞台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