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 顿了顿,陈嘉之试探问:“是不是做了手术就好了呀。” “不一定,要看病情。” “你接触的病人难不难治呀?” “问这个干什么?”沈时序抱着手臂。 “你很优秀啊,听说是很多人抢着治疗的医生,治疗的都是疑难杂症。”陈嘉之说,“比如大多都是胃癌病人。” “听谁说。” 比起专业方面,沈时序更想了解陈嘉之是如何知道的。 “你很出名,不用听谁说都知道。”状似好奇的表情,陈嘉之问,“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得胃癌啊?” 并没有被夸到的快意或者恃才傲人的表现,沈时序很是平淡:“胃癌主要因为不良饮食和生活习性,其实一开始都有征兆,但患者往往不重视,检查出来已经是中晚期。” “主要是饮食习惯吗?” “也不一定。”沈时序放松肩膀,慢慢说,“胃是一个情绪器官。”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陈嘉之说:“你的意思是,如果心情不好患胃癌的几率会比心态好的高吗?” “没有明确根据,只是有这个说法而已。”沈时序下巴微微抬起似乎要说点什么,陈嘉之追着问,“那。。。。。。有没有病人就算手术成功也死了,这种情况有吗?” “当然有,医生不是神仙,医院也不卖九转金丹。” “你会难过吗?” “我难过什么?”沈时序语气生硬,“生老病死是正常现象。”他略微停顿,说,“以后感冒来市院,顺便把体检一起做了。” “每年都是六月份体检的,到时候再说吧。”浅浅笑了下,陈嘉之又转回重复的话题,“像今天这样忙到饭都吃不上饭的日子很多吗?” 沈时序:“嗯。” 陈嘉之顿时露出心疼的表情,连大馄饨都不吃了,耷拉着小脸儿。 “不许撇嘴。”沈时序皱眉,“又不是没有休息时间。” “你每天这么忙,那猫猫岂不是一个人在家里?” 。。。。。。。。。。。。。。。 ?? 他抱着猫,像抱着留守儿童:“它一个人在家得多难受啊,谁给它喂吃的喂水啊。” 勺子落碗沿叮当一声,沈时序冷冷的:“有自动喂水喂食机。” “你常常把它这样放在家里吗?” “没错。” 陈嘉之仍沉浸在感同身受的孤独中,摸着猫头,“为什么不给它取个名字啊,好可怜,一个人在家就算了,连名字都没有。” “它不配。” “你怎么对自己养的猫也这么凶?!” 沈时序曲起指节叩了叩桌面,“还吃不吃?已经凉了。” 陈嘉之默默吃起来,不满嘟囔,“我就喜欢吃凉的。” “那你慢慢吃。”沈时序起身,越过桌面很自然地从他怀里抱走猫猫,“回去了。” “没礼貌,谢谢都不说一声。”更加不满了,陈嘉之嘀嘀咕咕。 沈时序猝然回首:“又不怕被骂了。” 陈嘉之吓个半死:“这你都能听到。” “我没礼貌,离开的时候至少开口讲了。”沈时序一手抱着猫猫,一手撑在玄关立柜上换鞋,“你说过么?” 心仿佛被捏了下,陈嘉之顿时局促地说不出话来。 换好鞋,沈时序站在原地,抱着猫,看起来很温柔,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温柔少言的他。 陈嘉之呆呆望着,委屈巴巴跟个望夫石似的。 沈时序凝神看他两秒,忽然问:“父母没跟你回来?” 还啥望夫石啊,一浪当场打碎。 “啊,我。。。。。。”他支支吾吾好半晌,“他们很忙,我们很少联系的。” “姥姥小姨呢?” 沈时序从不在姥姥小姨前面加一个“你”字,从来都是顺着叫。 “小姨在全球巡演,她结婚了。”陈嘉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姥姥她。。。。。。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原因?” “几个月前,姥姥她年纪大了,是正常的衰老死亡。” 沈时序把猫猫换了位置,又问,“父母在不在国内?” 该怎么说,其实是在的。 “没没没。。。。。。。在,他们的行程不能告诉别人。” 放下心,至少陈霓不在,虐待成年儿子的机会微乎其微。 “那你回国干什么?” 陈嘉之以为沈时序是在赶自己走,不太明白明明两人关系好像稍微缓和了一点,怎么问了几个问题又回到最初。 记得那个早晨沈时序说,陈嘉之,你以为你有多难忘。 也清楚听到方才沈时序说,陈嘉之,你以为我有健忘症? 可是,还有。 ——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陈嘉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时序现在直勾勾盯着他,连撒谎都是非常容易被拆穿的。 他踌躇着,而沈时序静候着。 思绪百转千回,要不是今天猫猫走丢。。。。。。对!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沈时序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看自己一眼,也不会打电话来,更不会坐下来吃一顿饭。 自我发散什么呢? 半晌,他垂下头,自暴自弃地说,“回来开工作室,装修好了就会回去的。” 原来如此,写作重心能不能成功转移到国内,这才是决定是否能够追人的前提。 可笑,还没有工作室重要。 陈嘉之自以为心领神会,补充道:“会提前告诉你的,不会偷偷走。” 沈时序冷冰冰的笑,“大可不必。”说完,他转身打开门,抱着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间静下来,陈嘉之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看着彻底冷掉的大馄饨,陡然泛起一阵恶心,冲进厕所吐了个干净。 水流带走了血丝,他吃过药躺到床上,捂着胃辗转到天明。 睡得昏昏沉沉,一大早又听到了挠门声。 猫猫蹲在同样位置。 他自甘认命地蹲下,把猫猫抱进怀里,回卧室滚进床里,给沈时序打电话。 “它又跑出来了,在我家。” “哦,今天也连台。” 陈嘉之想了想,“我今天要睡觉——”话还没说完,沈时序截停,“不能抱它上床睡。” “就不。。。。。。” “抱吧,抱了把它扔出去,把你也扔出去。”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听清,反正是在骂人哦? 陈嘉之迷迷糊糊的,“别骂了,我听话,我帮你。。。。。。照顾它。”化疗嗜睡的副作用明显,他慢吞吞地含混着,“你还给我做晚饭好不好。。。。。。” 说完头一歪,没听到答案便昏睡过去。第14章 一觉睡到下午,梦中电话并未挂断,沈时序冷冷说不想见到你也不想跟一起吃饭,还说你快死了,不要再来烦我。 陈嘉之被吓醒,冷汗流了全身,洗澡后又躺回床上,慢慢抚摸着猫猫。 “他讨厌我吗?” 猫猫眯着眼睛,慵懒地喵喵叫。 “如果治不好,我是不是应该提前走掉。” “你怎么办,又到处乱跑怎么办。” “小姨怎么办,她会很伤心的。” 猫猫咕噜咕噜在怀里酣睡,陈嘉之抵着它脑袋,悄悄问,“沈时序会伤心吗?不会吧。。。。。。他都不喜欢我了。。。。。。” 说着,电话响了。 “嘉之哥!!”元气满满的周维,“你的办公桌要什么颜色啊!!” 瞟了眼时间,原来已经下午三点了。 “你看着办吧,都行。” “好嘞,还得招些很多人啊!!我快忙死了,虽然我快忙死了,但这不是抱怨啊!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其实你不用急,反正我还会在国内待——”粗算了下,陈嘉之说,“至少两个月吧,可以慢慢来。” “好滴,上午出版集团又打来电话了,希望半个月后办大陆首场签售会哦,当天刚好也是中文版上市,我说你不愿意办他们出版方说要亲自给你打电话。。。。。。我真无语。”周维说,“还说签售会地点都定了,沟通下来有两个地点,一个是G市,一个是S市,哥,到底办不办啊。” 回国前出版集团就说要开签售会,虽然没写进合同但当时的确是答应了的,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再加上沈时序知道自传的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再者G市S市太远了,飞机都需要三个多小时才到,出院前秃头李特意交代不能乱跑,要做好随时回医院的准备。 陈嘉之说:“签售会算了吧,太远了。” “确实有点远,那我去回话嗷。” 挂断三分钟,周维又打了过来,“天,哥!出版集团说地址可以您来定!!” 陈嘉之纳闷:“为什么非得开签售会啊。” “因为中文版预售链接一上,首印的10万册短短几分钟就全部抢光啦,可能出版集团觉得开签售会,肯定还能继续大赚一笔大吧。”周维说,“而且粉丝呼声特别高,他们都想见一见你和X先生。” “我一般都见不上呢。。。。。。。”陈嘉之抱紧猫猫,深吸口气,“周维,其实我不想开,如果认识我的人多了,病情会瞒不住的,我也不想沈时序再误会了。” “应该不会泄露吧?爱佑签了保密协议,而且你住单人病房普通人根本上不来,更别提嘴一个比一个严的护士姐姐。”周维知道陈嘉之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打心底其实很希望沈时序快点发现X先生的真实身份,故意劝道,“沈医生肯定不会误会!知道真相后肯定爱你爱得要死!!” 陈嘉之如实答:“不想。” “好吧,哥,那你不想让沈医生开心吗,你靠回忆和幻想写了那么多跟他的故事,等你治好告诉他,他肯定——” “我起鸡皮疙瘩了。。。。。。别说了别说了。。。。。。”陈嘉之叹了口气,“我考虑一下吧。” “那等这几天我选好装修材料就来看你哈。” “嗯,注意安全,注意休息。” 电话吵醒了猫猫,它慢悠悠爬起来,蹲上陈嘉之胸口,先呜呜叫了两声,然后伸出软绵绵的前爪,在陈嘉之胸口开始来回踩。 并未实际养过猫的陈嘉之懵了会儿,这是在干什么啊? 善用搜索的他找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开了广角镜头举高手,录了一小节视频用短信给沈时序发过去。 视频里,他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贴身的真丝被子,上半身穿着薄薄的棉质睡衣。 猫猫胖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肉肉的爪子不停揉搓着他胸口,还时不时低头嗅嗅脖颈,揉皱的衣摆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腰腹。 白,白得晃眼。 薄,一手掐住。 - 临近年关,沈时序和穆清八天一坐诊,其余全是手术。 今天周平亲自坐镇,他俩学习兼副刀。 术前本来一片祥和,麻醉上了后,手术刀从口中进入食道,刚刚切开环形肌后,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周平叹了口气,“没必要再进行手术了。” 显示屏上,这位年轻病人的整个消化道全是增生的小红快,也就是转移的病灶。 透视、B超、CT和肿瘤标志物筛查能发现可疑病灶,能进行更进一步的病理分析,但世界上所有的仪器都没有“肉眼”详尽。 这位病人非常年轻,30岁,黏液腺癌,家里非常有钱,有非常爱他的妻子和父母。 为什么周平主刀,就是因为他妻子和父母千求万求,已经做了两年多的放疗和化疗,无论成与不成,最后的手术机会一定要保住。 但现在手术已无任何意义,切除了大型病灶,密如星点的病灶还是会再生,而且大多在大血管上,很可能下不来手术台,就算下来了,也熬不过术后感染期,熬过术后感染期,也只是在活受罪中等死而已。 周平率先出去给家属做交代。 “这么年轻啊。”麻醉师没玩手机了,过来看了眼,“真可惜。” 器械护士附和着,“是啊,听说他老婆在门口大闹,都哭晕过去了。” 穆清瞟了眼沈时序,默默道,“家属又要。。。。。。。这又不做。” 沈时序手很稳,操作着机器用金属夹缝合:“早就告知过家属不能手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唉。。。。。。要不是为最后这一点希望,谁愿意把人到这里来躺着呢,唉。。。。。。就算再化疗也就几个月时间了。”穆清连连叹气,“如果我是她老婆,大概也会发疯吧。” 话落,手术室气氛愈发沉重。 麻醉师比他们见到了更多的死亡,在惋惜中平静,道:“咱们大厅的棋局要不再改改吧。” 市院门诊大厅,几十米挑高的内壁墙面,是一面巨大的围棋棋墙。 棋盘上,黑13子,白12子。 黑子寓意病魔,白子寓意医护。 黑13,白12,下一步必胜的落棋该白子走。 白子胜,寓意医护必将战胜病魔。 但今天,这个美好寓意落空,一屋人故作轻松开玩笑。 麻醉师开玩笑:“等我有钱了,冒着被院长骂死的风险也要买颗白子添上。” 穆清接话:“对!落子就赢,阎王来了也没办法。” 缝合即到尾声,沈时序抬眼,嗤了句,“封建迷信。” “嘁,你不信就算了。”穆清驳他,“冷血的人类。” “听说那种特殊打造的石材一颗几十万。”器械护士认认真真数完纱布,“贵死了。。。。。。” “咱们还是饱读医书好好给病人治病吧。”麻醉师给这个话题收了场,“说不定以后有好心人上赶着添呢,咱操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