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实则难以解决。 愣是等到饭菜凉了,沈时序做小伏底地侧躺在床边,小声说小猪起床吃饭了,反复喊了三四次,面前的才眼皮开始翕动,长睫毛像蝴蝶振翅那般张开,失焦的瞳孔定定一会儿,才聚拢回神。 果然,第一句便是:“两个小时到了。” “还没有,你只睡了十分钟,还剩一小时五十分。”沈时序说,“午饭吃了再睡一会儿就可以吃药了。” 于是陈嘉之自己爬了起来,看了眼窗边小圆桌上的饭菜。 十几个精致的小碟里分别摆着清蒸鱼块、清炒十字花科蔬菜、菠萝牛肉等等等,还有几盅汤。 总之营养十分丰富。 但他只是看了眼,又重新躺下去,“不想吃。” 不吃就跟不上营养,营养跟不上身体就扛不住化疗,这件事没有谈条件的余地,所以沈时序把他抱起来,狠心说,“不吃饭就不给药吃。” “听话,快点,我喂你吃。” 把勺子给推开,陈嘉之伏在他肩头一个字都不说。 “听话才会有奖励,从今天开始,只要好好吃饭,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嘉之还是不说话,沈时序便加重语气,还用上了道德绑架。 “你不吃,这些食物就会浪费,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孩子吃不上饭而营养不良吗。” “不准发脾气,我——”说着,他余光瞥到肩头,那苍白的脸颊上有一滴泪水划过。 自情感解离出现后,这是陈嘉之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用五官来表达了情绪。 一句斥责都说不下去了,沈时序立马放下勺子把他抱住,抽纸巾给他擦泪,“不是骂你。。。。。。” 有点说不下去,等了下沈时序继续说,“要吃饭,才会好起来啊。。。。。。”他声线有些颤抖和哽咽,“你要听话啊,很疼我知道,但是我们要吃饭才会好起来,才能吃药不是吗,等病好了,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好不好?” 不说话,陈嘉之只是默默抹眼泪,虽然小臂埋着输液管,但还是怕被碰到,沈时序抓住他手腕,用嘴唇去接那咸湿的温泪。 “我知道你很难受,食道有东西堵着对不对,想吐对不对。” “不要哭了,撒娇也没有用。” “一定要吃饭,不然就不给药吃。”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话好吗?” “不哭了。” 又是一顿艰难的喂饭后,沈时序重新把他抱到床上去,然后自己才开始吃饭。 期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陈嘉之身上,陈嘉之没有睡,睁着还有些红润的眼睛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说了句,“还有半小时。” 心里跟明镜似的。 能够感知到外界存在是好的,但是这句话直接让沈时序心头咯噔一下。 时间到了该怎么办? 哄不住人了快!! 马上他饭也不吃了,漱过口后躺到陈嘉之身边,企图用拍哄的方式先把人哄睡着。 “半小时也睡一会儿,醒来就可以吃药了。” 陈嘉之看他两秒,艰难转身,面对面枕在枕头上,“还有27分钟。。。。。。” 这句话堪比鬼故事了,拍在肩膀上的手都停了下,沈时序肯定地说,“你记错了,还有29分钟。” “好吧,29分钟。”说完,陈嘉之偏头看了下床头柜上的方块钟,“还有26分钟。” 。。。。。。。。。 把钟给扔进垃圾桶,重新躺下来后沈时序说,“这是坏的,不准。” “好吧,还有27分钟。” 感觉今天下午无论如何都骗不过去了,沈时序想了想,“今天减掉一次药可以吗?” “为什么?” 努力搜索着借口,沈时序说,“因为在化疗,对肝肾功能可能会有一些影响,这几天除了止疼药你都没吃其他的药,没有发现吗宝宝。” “医生建议暂时停一天,或者。。。。。。”他小心翼翼说出真实目的,“或者止疼药延后几小时再吃,比如八点的时候。” 如果嫌房子没有窗户,先要求掀房顶,然后再降低要求安装窗户,大家就会同意了。 伟大的鲁迅先生讲过的道理,应该能有用吧? 陈嘉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在骗我。” “没有。” “早上的时候,你就说两个小时后就可以吃药了,但是刚刚吃的是午饭。” “现在明明是上午十点。”沈时序说,“宝宝,你睡迷糊了,钟是坏的。” “钟坏了太阳不会坏。”指了指窗外正正悬着的圆轮,陈嘉之说,“已经过了十二点。” “。。。。。。” “所以我要吃药了。” “。。。。。。” 说着,他自己爬起来,迷茫了下,“你把药放在哪里的。” 他这样很可爱,所以实在狠不下心,沈时序也坐起来,哑声说,“忘记了。” 掀开被子下床,陈嘉之推着输液架,任由沈时序扶着他,自己在房间里找,把所有抽屉都找遍了,就连衣柜门都拉开看了,最后还在沈时序外套口袋掏。 “把药拿出来,你说过,就算半个小时也到了。” “没有药,药吃完了。” 于是陈嘉之又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钱包,抽出自己的卡,递到沈时序手上,“给我买。” 如果是以前,沈时序都快笑死了,但他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把钱包和卡放回去,“先躺着,我给你慢慢说好不好。” 也走不动了,躺下时陈嘉之都还有点喘,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止疼药有严格的时间规定,我都给你计算好了。”在床边坐下,沈时序心头都在打鼓,已经准备好了承接陈嘉之的怒火,讨好地说,“现在暂时。。。。。。还不能吃,还要再等等。” “所以你就是骗我了。” 沈时序艰难点头:“是。” 慢慢把脸别开,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从鼻梁滑到枕头上,洇开出一个小小的深点,陈嘉之挥开他的手,重复道,“你骗我了。” “这是为了——”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明明说好的,我太疼了,我也不想这样。”他哽咽着,“但是你怎么能骗我,不如第一次就说不能吃,我就不会期待。” 沈时序手足无措地愣在床边,想去抱他马上就被冰凉的小手推开。 幸好滴注的化疗药即将输完,护士进来拔掉针头,用生理盐水冲管然后涂上肝素封管。 期间,沈时序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嘉之默默掉眼泪。 等护士出去后,他把陈嘉之面对面抱起来,像昨晚那样在房间慢慢走着。 “晚上才能吃止疼药,这样抱着睡一会儿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他抬手抹去陈嘉之腮边的温热,用脸颊蹭了下,“以前肯定闹了,现在脾气都不发了,肯定伤心死了。” 不搭理人的样子,陈嘉之换成左边肩膀靠着,沈时序单手托着他的臀,空出一只手去摸垂在腿边的脚心。 温热的,那就不冷。 他又重新两手托着,走到外间病房的窗边,向下看,“你看,下面的玉兰花都开了,待会我们下去看看好不好。” 陈嘉之根本不搭理。 “早上也没吃多少东西,中午也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饿了怎么办,现在想吃什么。” “你闭嘴。” 真生气了。 也终于生气了! 终于又表达了另一种情绪了! 心酸得没法子,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沈时序只好掂了掂身上的人,凑在耳边说,“看你生气我也高兴,只要你回答我。” 外间病房已经逛完了,折返到套间里,拉开阳台玻璃门,暖洋洋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你看大家都在下面晒太阳,想不想下去?” 住院部和门诊大楼之间有一块大大的草坪,草坪上还有些健身器材,许多穿着病服的病人坐在草坪上晒太阳。 要是细看,还有几个手背挂着针的在打斗地主。。。。。。 腰上的两条腿晃了晃,肩膀上的头也偏了下,不用看,从身体每一处反馈回来的动作都知道,陈嘉之的眼珠子,现在肯定是在朝下瞅。 “不用走路,我用轮椅推你下去,出去跟别人说说话。”沈时序吻他后脑勺蓬松的头发,嗅着发丝的香味说,“不是最喜欢热闹,最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叭叭。” “你下去了大家都会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我观察了下,下面没一个长得比你好看。” 陈嘉之小声骂了句:“神经病。” 在胸膛都在震动的笑声里,沈时序把右脚踩在阳台立柱下面那一阶稍高的石面上,把陈嘉之放下来坐在自己右大腿上,活动了手臂,稳稳托着陈嘉之的腰,先拨开头发,确认左半边头皮的淤青已经彻底消散了。 然后静静看着他。 无声的对视里,陈嘉之率先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他不知道,春日暖阳下,他的发色变得很浅,头顶上的发丝还在微微飘动,偏头时,阳光照在耳后的那块皮肤上,能清晰看到白到透明的肌肤下,那些红紫的、细小的毛细血管。 饱满的额头,鼻梁流畅走线汇聚成一个小小的翘点,然后是微微凸起的唇珠。 若是再赤。裸地看一会儿,那灰蓝色的眼珠子就要乱飘了,侧一点马上收回去,然后养装认真看远处的风景。 很快,预想的动作就在眼前实现。 半晌,沈时序说:“我后悔了,不下去了。” “随便你。”陈嘉之飞快转过来,看了一秒。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已经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呼疼了,陈嘉之脱口而出:“嫌我麻烦呗。” 沈时序抵着他的额头,箍在腰上力道渐渐加重,“再说一次。” “嫌我烦。” “再说一次。” 给人整恼了,陈嘉之皱着眉:“你好烦。” 嗯,又多一种情绪。 快了,那个天天闹腾,爱撇嘴的人快回来了。 “因为你太好看了,所以我不想带你下去了,下去别人都会看你,你给别人说话怎么办?”沈时序笑着说,“给你买个笼子,在里面摆上床,把你关在里面,关一辈子。” “走开。” 两人说着话,穆清就站在对面的门诊大楼里,在啧啧啧的摇头晃脑中,掏出手机八连拍。 揣在包里的手机频繁震动,沈时序不得不拿出来看,看完后就乐了,朝面对挥了挥手,同时点对面的穆清举着手机说了一段话,语音消息马上过来。 开着外放的免提模式。 穆清说:“你们在拍电影吗,搞得这么唯美?” 陈嘉之抬头去找,看到穆清站在窗口,大声喊了句,“电影名我都想好了,就叫阳台十。八。禁。 唰地一下陈嘉之脸就红了,挣扎着要下来,层高三十一楼,沈时序可不敢让他乱动,马上抱回套间去,也没回穆清消息,把陈嘉之斜放到床上,然后自己在旁边躺下。 身侧摸索了一阵,摸到陈嘉之的手。 十指错落相扣。 “我爱你。” 陈嘉之甩不开,很气地说:“我不爱你。” “不爱我也没关系,我爱你就行。” 过了几秒,陈嘉之小声说:“爱我的话。。。。。。” “嗯?” “那就给我吃止疼药。” “。。。。。。”沈时序偏头看他,“怎么还记着这件事。”他说,“现在不可以。” 身体没有明显疼痛反应,那就说明只是对止疼药产生了心理依赖。 “你根本不爱我。” “哪里来的谬论!”翻身撑着床单,沈时序覆在他身上,伸手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脸,开始瞎说八道,“爱你才管你,别的患者吃不吃药,吃多少药我都不管。” “别的患者你也管不着。” “你知道原因啊,明明什么都清楚,还要闹。” 没有顶嘴,陈嘉之慢慢抚上自己胸口,分别按着两个位置,忽然问,“如果我听话,我能活下来吗。” “当然,不相信我吗?”沈时序故作轻松地说,“知道我拿了多少奖,多少患者找我看病吗。” 隔了会儿,陈嘉之问:“你对他们都这么好吗?” “对他们,只会尽医生本分,至于你,只对你一个人好。” “那就给我吃止疼药。” “别闹腾!” “那我哭了。” 快被笑死了,沈时序伸手去摸他脸,“眼泪都没流,假哭。” 说完身上马上被踹了一脚,他又赶紧说,“好了好了,起来再吃点东西。” 刚起来,手机又响了声,是一条段短信,来自陌生的号码。 ——时序哥,你好,我是明扬,就是之前我姑姑让我们见面的。 陈嘉之自己坐起来了,哀怨地说:“我不想吃。” 又一条: ——听说你想给陈先生买雪花白吗?我问了下仓库,因为前段时间意大利的货轮出了问题,库存目前暂时没有。 ——有时间见一面吗,时序哥。 握着手机,沈时序低头思忖两秒,没抬头,说,“等下我给你拿。” 陈嘉之又重新躺下。 对方竟然不计前嫌先找来了,看样子不会被刻意压,所以沈时序回复:明天晚上12点以后有空。